第九十四章 雷霆雨露

“大島郡石津館的館主,今北十平次是嗎?聽說是……你在前任代官執政的期間,拖欠了總計一百三十七貫零六百文的‘軍役免除稅’,是出了什麽事才交不上錢嗎?”

“日野根郡畠中館館主神前要人,登記在冊軍役人數只有七十,帶刀名額是一百零五名,但有人舉報你五個月前收購了長槍一百五十柄,不知是何道理,可否解釋一番呢?”

“泉南郡熊取館館主隆井盛豐啊,據說紀伊的土橋家率軍過來作亂的時候,你是負責給他們籌集軍糧的?這真是了不得的指控,我想你不至於如此糊塗吧?”

……

岸和田城二之丸的大廳中,和泉的國人眾和寺社代表共計百余人,跪伏於地,噤若寒蟬,一旦被平手汎秀點到名字,便是戰戰栗栗,汗如雨下。

尤其是福德寺與大鳥神社,當初他們帶頭造反,請來紀伊雜賀的土橋家做援兵,把幕府的代官們趕了回去(雖然後續又被佐久間信盛黃雀在後了),原以為在平手汎秀這裏是有功無過的。

孰料竟是這幅秋後算賬的氣氛呢?

看上去,平手汎秀是要把“和泉暴亂”的責任追究到所有國人和寺社身上,只要找到絲毫口實,便會嚴加懲戒,大加株連。

然而這也是本時代的正常作風,壓根挑不出毛病。

驚懼之下,膽小的人差點就要在廳上尿褲子了。

但就算差點尿褲子,也不敢不來。

人家佐久間信盛在栗太、甲賀兩郡,做得比這過分多了,隨口編織罪名就讓當地土著家破人亡,簡直是刮地三尺。其余柴田、瀧川等人,聽說也做過類似的事。

那還是在民風剽悍的近江,而不是文弱的和泉呢!

誰叫織田家正得勢呢?區區地頭蛇,哪有反抗之力?

平手汎秀慢條斯理地看完了記載豪族僧人“罪狀”的文書,長嘆一聲,面色肅然,閉著眼睛沉痛說到:“以前我總覺得,大家雖然有所分歧,但終究沒有不可調和的沖突,只要提前定好彼此都能認可的約定,便足以和衷共濟,保境安民了。可現在看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啊,無論是‘免役稅’,‘帶刀狀’還是‘寺社聯合自治’,都是存在隱患的。和泉出現這麽大的暴亂,我是責無旁貸了,以後的諸般政策,還是要明正典刑,不可輕忽。”

此話一出,聽眾盡皆黯然。

依心而論,平手汎秀確實是織田家幾大重臣裏最“心慈手軟”之一了,唯一能與他相比的只有丹羽長秀。

眼看著,因為“少數人”的罪行,“仁政”就要結束了,“嚴打”呼之欲出,豈不令遵紀守法的無辜群眾痛心疾首麽?

是不是真的只有少數人犯罪,這個事情其實沒人說得清。不過人之常情嘛,就是會覺得自己無辜的。

總之一百多人全都低著頭伏著身子,表達出認真反省的態度,沒人敢發出絲毫聲響——除了幾個身份特殊的之外。

有幾家國人眾,是在守護代換了人之後,仍然旗幟堅定地追隨平手汎秀的,寧願放著領地不管,也要自帶幹糧,以“浪人眾”的身份參加平手軍。

這種行為雖然不太好看,但肯定是會贏得嘉獎的。

比如寺田安大夫就是其中一員。

在這萬馬齊喑之時,他站了出來,進言道:“平手中務大人,您對自己也太過苛責了!我看‘免役稅’,‘帶刀狀’以及‘寺社聯合自治’都是最適合和泉一國的良政,純粹是因為幕府派的那倆代官屁都不懂還亂七八糟瞎搞,加上少數不安分的地頭蛇渾水摸魚,才弄得人心惶惶,產生暴亂……”

他這家夥,一向被認為“賣主求榮”,說話也十分粗魯,人緣極差。

但眼下這一番話,卻令眾人心裏感同身受。

說得秒啊!平手中務大人無疑是偉大光榮正確的。誰敢懷疑就砸爛他的狗頭。

咱們吃瓜群眾堅決擁護他老人家,雖然能力不足但態度總是好的。

那問題出在哪?肯定是在別人身上嘛!

幕府來的那倆代官已然倒台了,沒法辯護了,丟在他們身上再適合不過。

然後福德寺和大鳥神社的人,反正帶頭造反是怎麽也脫不了幹系了,就請你們把鍋背好,不要連累大家吧!

所以寺田安大夫這話說出來,下面跪伏的眾人雖然不敢應和,卻都眼巴巴地望著台上,祈求“平手中務大人”的憐憫。

對此平手汎秀捋了捋須,皺眉不悅道:“安大夫你這家夥,奉承也要有些限度!現在暴亂已生,就說明原來的做法多少是有問題的,豈能把全部責任推到上一任頭上呢?”

這話令有心人眼前一亮。

語氣雖然不悅,但意思卻有所松動啊,看來他老人家也是一時氣話,還沒徹底打定主意。

於是,被和泉豪族們視作老大哥的沼間任世入道小心翼翼地擡起頭,膽戰心驚地開口說到:“外臣鬥膽,還請中務大人給我們這些無知之輩一次機會,我們一定會表現出改過自新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