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損公濟私(下)

假如面前這位主公,是織田信長、三好長慶這種戰績彪炳,令人畏懼的人物,伊勢貞興當然就只敢服軟認錯,斷然沒膽量玩這種類似“養寇自重”的把戲。

然而,當今的公方大人,始終還是很缺乏個人威望的。相比之下他那個慘死的老哥雖然也沒啥成就但有個武勇果敢的名聲,而足利義昭這個人的言行作風,很難讓諸國的武士們感受到敬慕之心。

另一方面,公方大人也只覺得手下在危言聳聽。

起先加以疏遠,只不過是在用先抑後揚的帝王心術,但現在倒是真的惱怒了。

雖然人才難得,但也沒有難得到那個值得犧牲幕府威嚴去安撫的地步。這種稍微一受點委屈就憤懣犯上的行為,必須嚴加懲戒。

尤其這種誇大外敵,渲染危機的行為,儼然已經有了“養寇自重”之嫌了。

不就是和泉的寺社找到雜合眾當援軍來對抗幕府代官嗎?難道真的會釀成什麽大禍嗎?

說到底,無論是寺社的兵力,還是國人眾,終究只是不入流的勢力罷了,他們在鄉間野地稱霸沒問題,但真的敢攻打大型城塞嗎?敢於殺害幕府任命的代官嗎?膽大包天到那個程度了嗎?

就連無法無天的一向宗,這麽多年下來,也就只是推翻了一兩個守護而已,而且那還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前幾年敢於殺害將軍的三好逆賊,不是很快得到了教訓嗎?旁人都應該會看在眼裏,不再敢附和吧!

直到確切的消息送到他的手上,足利義昭仍然是目瞪口呆,遲遲不肯放棄幻想接受事實。

而伊勢貞興——雖然竭力隱忍,終是難掩眉目間的一點快意。他立即說出來早已想好的,對自己有利的解決方案,一點都不帶遲疑:“公方大人!此事已經難以善了,拖延下去恐怕會令幕府聲威受損,請您派遣我為使者,用剿撫兩道來平息動亂吧!”

足利義昭心裏正在發虛,不知如何是好,只盼著能有個人出來接鍋解決問題。被伊勢貞興的嗓音一驚,當下便有些茫然,差點答應下來。話到嘴邊,總算意識到這種軟弱無能的姿態很影響形象,方才生生止住。

他自己心思已經大亂,看著身邊伊勢貞興那看似誠懇良善實則咄咄逼人的姿態,已經沒有了將其壓制住的自信。轉念一想,橫豎足利家的名聲已經受損了,短時間內是無法再以勢壓人,只能用拉一派打一派的老手段,讓那些“鷹派”的家臣來做炮灰。

於是足利義昭悄然調整了一下呼吸,勉自鎮定下來,對著伊勢貞興簡短地答了聲“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便立即向外喊到:

“松丸、黑菊丸何在?把客房的那幾位都叫過來,有急事招議!”

……

“寺社合兵一千五百,紀伊惡黨不可數,敵眾共計四千以上……我等竭力奮戰,雖略有小勝,斬敵數百,然終致大敗,折兵千員,逃逸無數……附和賊兵者甚眾,四野皆敵,不得復歸岸和田城……尚有殘兵六百,籠城貝塚,余陳糧百七十石,僅供五十日之需……”

刨去那些表忠心和叫苦賣慘的多余修辭,足利義昭親自把求援信的重點內容讀了一遍,他的臉色又陰郁了幾分。

三淵藤英、一色藤長、真木島昭光等人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伊勢貞興見狀,心裏升起“土雞瓦犬”般的感嘆,慨然支起身子,將方才私下場合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公方大人!此事已經難以善了,拖延下去恐怕會令幕府聲威受損,請您派遣我為使者,用剿撫兩道來平息動亂吧!”

他刻意地,連一個字都沒有換掉。

三淵、一色等人方才紛紛恍然大悟——足利義昭如果認同伊勢貞興的提議,那就不用特意開這個會了。特意把不同政見的人拉過來,就是為了借勢打壓。

然則……

大家都是務虛的高手,現在實打實的敵人出現了,可就有點超綱了啊!

沉默片刻,年歲最長的三淵藤英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與面子,終於坐不下去了,硬著頭皮出來提問了:“伊勢大人毛遂自薦的姿態,實在令人感動不已。只是……事情的前因後果,您弄清楚了嗎?紀伊國人一向自保為上,為何會突然支援和泉寺社的叛亂呢?在弄清這個之前,行動可不能太急切啊!”

這話還真說到了點子上。剛剛“中興”的幕府目前是完全沒有情報機構的,對於和泉的“變亂”細節是一無所知,只能通過信件來了解。

伊勢貞興就算對實務更熟悉一些,在此時也只能是連蒙帶猜,斷然不可能知道事情全貌的。但他思維敏捷得很,一下子找到了反駁的辦法,回答到:“三淵大人所言甚是。然而幕府的軍隊正被圍困,豈有多余閑暇?鄙人正準備即刻就親自前往和泉國,調查事情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