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以智克智

亂世中的爭鬥,往往都是零和甚至負和的博弈。全天下的鹿就那麽幾只,所有獵人都會生死相搏,是此消彼長之道。因此,當平手汎秀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時候,筱原長房就不免捉襟見肘,每況愈下了。

“鄙人一宮成助,對參陣之命,從來不敢輕忽。然而因近二年的歉收及德政影響所致,原定的九百六十兵役,實在難以做到。故而只能派遣舍弟領一百五十人,聊表寸心,請筱原右京大人見諒。”

“在下大西賴武前日巡視白地城時,發現山間有所異動,是大批盜賊出沒的跡象。為了安定家臣與領民,只能以此為先,故而鬥膽不能響應您的動員令,還望筱原右京大人能夠理解本家的苦衷。”

“稟報筱原右京,因領內正在流行疫病之故,我無法親自帶兵前來。竭盡全力,也只能尚未染病的一百八十名士卒,已令犬子悉數算上,這已是目前的極限了,萬望海涵。拙者海部之親敬上。”

……

阿波國南部的五個領主,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齊表示因故不能出兵,或者要少出兵。他們身上本來總計有三四千兵的軍役,而今卻只派了六百人過來,還不到規定的兩成。

翻過這幾封語氣類似的文書,筱原長房勃然大怒,臉色鐵青,一躍而起,抽出腰間的脅差,一陣亂砍,將座下榻榻米剁得千瘡百孔的破爛。同時還對著空氣連連喊到:

“匹夫敢爾!吾早晚縛之!”

但生氣歸生氣,罵完之後,他仍只是面對現實。

五個拒絕出兵的領主有個共同特點,他們都不是三好家的譜代之臣,而是上一代人新征服的豪族。前代領導們的重心放在近畿爭霸上面,沒有對阿波做徹底的清理,故而這些豪族們仍保有一定的自由度,在領內有獨立的裁決和賦稅之權,只需要在軍事和商貿上服從管理就可以了。

多年前埋下的隱患,現在才逐漸表露出來。

當三好家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時候,這些豪族都想借著大樹吃肉喝湯,會積極地響應出征命令,生怕去畿內打秋風的時候沒有自己的名字。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三好家處在無可辯駁的下坡路上,呈現斷崖式的崩壞,他們就開始離心離德,陽奉陰違了。

到今天是越來越猖狂了,隨便編個理由,公然拒絕兵役。

筱原長房心裏清楚,不願出戰的真實原因,肯定是擔心影響農忙。

因為阿波國南部,土地肥力不佳,水利也難言豐富,田產以麥子、小豆、甘薯為主,夏種夏收的工作,那是一點也耽誤不得。

平心而論這個季節確實不該發出征召。

偏偏平手汎秀那個狡猾的家夥,就選了五月初的日子進犯淡路,總不能不應戰吧!仗一打起來,沒一兩個月肯定難分出結果,這就讓那些還在以農兵為主的豪族們很難受了。

如此看來,這家夥在和泉推行“兵農分離”和“軍役免除稅”的時候,就已經預想好了現在的情景吧!

若是以前三好家強勢的日子,也不怕這招。那時既有足夠的威望讓豪族國人眾不敢不聽命令,更有豐潤的銀錢來彌補農田荒廢的損失,但是現在……

南阿波的國人眾那裏出了岔子,令筱原長房對所有國人眾都產生了一絲懷疑。

雖然贊岐的附屬豪族倒是都如約前來了,但據目付軍監回報,以香川之景為首的西贊岐眾,士氣低落,怨聲載道,中下層武士整日都在說些“自長慶公歿後,動員越來越頻繁,恩賞卻越來越少”之類政治不正確的話,也沒有人管。

這種情況必須得到懲戒,但不能是現在。

先要在取得一次戰場上的大捷,抑或賺到其他等量的政治資本之後,才有足夠的力量,挺直腰板去斥責不服從命令的豪族。

然則,兵者死生之事,存亡之道,大捷的機會豈是能輕易找到的?

名義上,這次發布動員令,是為了支援淡路,但筱原長房作戰的意願並不太強烈。

刨去推托缺席的人,現在他手上依然還有一萬二千人馬,還有三好長逸之子長虎所率的三千余殘兵也表示服從命令。還收集了阿波贊岐兩國的四五百艘船只,以運輸船為主,缺乏有經驗的水軍官兵。

憑借這等實力,去攻擊平手汎秀,實在不怎麽穩妥。對方兵雖然少一些,但士氣更旺,而且以逸待勞。無論是先行水戰,還是搶灘登陸,都各有風險。

或許還是要看看三好長逸的“計策”,雖然到目前為止的發展,似乎並不盡如人意。

反正心緒不寧,也無法處理政事,筱原長房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向三好長逸隱居的見性寺邁去。

……

這次筱原長房揮手斥退了眾小姓,獨自一人沉默上路,一邊走在城裏的道路上,一邊調整呼吸和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