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晴空中的烏雲

平手汎秀是正月底離開京都,返回美濃與家人團聚的。到岐阜城之後,他又花了十多天處理完一些收尾工作,並等待家人收拾行裝,所以再啟程的時候,已經是二月下旬。

待他再次路過山城國的時候,都快到三月份了。被邀請來參加“年會”的各方勢力早就都離京回去了,織田家的眾多守將也逐一回到崗位,臨時的興旺氣象漸漸平復。

然而,信長本人卻至今還呆在京都。他從岐阜城帶過去的直轄軍一萬五千人,自然也跟在身邊護衛。

足足一萬五千人,歡快地領著軍餉,在洛外駐紮了兩個月功夫,卻沒有跟任何敵人作戰過。時日一長,如此規模卻又目的不明的大軍,令京都上上下下都開始有些惶恐和懷疑之意了。

起初汎秀是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的。乃至有家臣不知有意無意地提了幾句,他也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信長那家夥又要搞什麽大型的工程或者閱兵儀式之類。

直到更高一級的人也來打探口風,他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更高一級的人”,包括了山科言繼派過來的老仆,界町商人送到跟前的使者,還有走了虎哉宗乙的路子,厚著臉皮湊上門的僧侶。

這些不同身份的人,都做了同樣的舉動,說明信長肆無忌憚的強硬行事風格已經深入人心,一萬五千人閑置在京都,就讓各方面勢力都輾轉不安了。

但是,平手汎秀也完全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啊!他只能帶著疑問,去織田軍的營地拜訪了一下。

反正路過也是路過,就說是來向覲見信長的,總是不會有錯。

於是就這麽來到了洛外郊區的軍陣當中。

然後理所當然地,沒有見到信長本人,因為他老人家正在京都跟大人物會面。

臨時守大營的是信長的親生弟弟信治和信興兩人,汎秀跟他們沒什麽交情,出於避嫌也不可能刻意去打交道,於是說不上兩句話就走了出來,連信長到底去了哪裏都不清楚。

不過本來的目標也不是這兩個口風嚴謹的一門眾,而是其他喜歡瞎說實話的近侍們。

比如……

平手汎秀在軍帳裏放慢了腳步,同時環顧了一下四周,果然沒走出幾十米遠,就有個全副武裝的軍官發出“咦”的一聲驚訝,快步走上前,同時喊到:

“這不是平手監物大人嗎?好久沒見您了啊!”

此人身材高大,盔甲華麗,配著名刀,站得筆直,邁著大步,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在窮酸足輕的反襯下,就如雞群裏的孔雀。他正是往日的同僚,前田利家的弟弟,佐協氏養子,一直擔任信長近侍十余年的佐協藤八郎良之。

他雖然表面上比較注重禮儀,行事也不算孟浪,但骨子裏卻與長谷川橋助、加藤彌三郎差不多,都是完全沒有政治敏感性,頭腦想法異於常人的那種“實誠人”。所以他也同樣至今未得升遷,依舊開開心心地做一個赤母衣眾。(見本卷第七十九章)

汎秀對他微微欠身,算是回禮,接著兩人並肩行走,同時閑聊。

“藤八你這身裝飾實在不錯,看來是發了筆財?”

“這個嗎……”佐協良之嘴角一翹,臉上是竭力遮掩但仍然很明顯的得意神情,“雖然在下的才具不及您的萬一,但好歹也有多年血汗,總是有些積累的。年初機緣巧合碰上了南蠻的具足商,我也覺得這確實是該花錢的地方……”

用本人的話說,這是花了好幾百貫銀錢才買下的“南蠻具足”,不僅美觀,實用性也很好,穿了這個以後,一般農兵的竹槍竹箭都可以視若無物了。

對此汎秀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武士時刻以戰鬥為先,本是理所當然。可是自從織田上洛以來,人人心思活泛,不知道有多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找到自己面前來,想求個好差事。可這佐協良之,身為母衣眾,一年起碼有三百天能見著信長本人,卻絲毫沒起別的心思,仍只顧著考慮戰場沖殺方面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十分難得的“初心”吧。雖然未必在所有場合都值得提倡。

寒暄了兩句之後,汎秀狀似無意地打趣道:“話說你隨著主公,在這裏駐紮了有兩個月了吧?岐阜城下的姑娘們都開始翹首以盼了吧?”

話雖然是玩笑,卻也有點事實依據。佐協良之確實是個美男子,否則以他的出身,根本不會被信長選為親隨的。

“咳咳……您這話說得……”這位美男子聞言稍有些羞赧,假裝咳嗽了幾下,而後順口說到:“沒有仗可打,主公又嚴令在京都不得放肆,日子確實有些無聊。唉,以前還以為那個什麽‘公方大人’就是個泥偶呢,沒想到竟然這麽難啃……”

聽到這裏,汎秀眼前一亮,但仍舊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這都是什麽話啊?怎麽還跟公方大人扯上關系?你胡說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