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辨若懸河(上)

伴隨著酒香味,能樂的歌聲,以及雜亂但又沒超出限度的喧鬧,漸漸到了入夜的時間。

在夜幕當中,也只有織田信長和他身邊的勸修寺晴秀、伊勢貞興還安然坐在最前排的席位上觀賞表演,離得遠的地方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信長這個人,倒是真心喜歡能樂,不是做做樣子的。但下面的人就未必了。再者除了前三排,後面的小人物就算有興趣,隔得太遠其實也看不出清楚。

六百個受邀的人,其中三分之二都不夠資格單獨出現在信長面前。剩下二百個人裏面,又有三分之二不夠資格說上兩句話。

在場的大部分“民意代表”們,都是些領地不超過一兩萬石的豪族,既沒有三千以上規模的兵力,又沒有至少從五位下的官身,根本走不通最上層的關系,能在織田的重臣那裏勾搭上線就很不錯了。

所以這些人,就紛紛開始行動起來,嘗試看能不能獲得一位“貴人”的善意。當然,就算是沒有這方面野心,出於禮貌也需要有所表示。

在平手汎秀的指揮下,也有十余人有機會參加今日的盛會。他們過來拉關系的時候,汎秀就好心充當了一下介紹人的角色。

當然幾個織田與力是不用介紹的。

和泉的國人前來敬酒,汎秀就會對同僚們說出幾句“這是真鍋五郎右衛門,才具不凡。”“這位是淡輪新兵衛,擅長水軍。”之類不鹹不淡的話。這些人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回復。

唯有寺田安大夫出現的時候,汎秀才稍微不那麽吝惜口舌:“此乃寺田安大夫,頗有幾分勇力。我能安穩入岸和田城,此人是有大功的。”

多出來的幾個字,就讓柴田、丹羽等人點頭示意,抿了一小口酒作為對寺田的回應,並且對他的名字長相產生了一點微弱的印象。

但這一點微弱的印象,對於這些幾千石的小豪族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恩惠了。寺田安大夫連忙下拜,做出感激涕零狀。

而三好降將的待遇又不同。

大名鼎鼎的巖成友通就不用說了,雖然他放跑三好政康的事情有些微妙,以至於沒得到信長的直接獎勵,但反過來也未遭懲罰,所以奉行依然將其列入賓客名單。柴田、丹羽也很鄭重地看待他,都直起身子,陪他滿飲了一碟。

另外的人,汎秀也給出了很嚴肅的介紹:

“左邊這位是出身丹波上香西家的香西長信,他昔日曾是三好的侍大將。其父乃細川四天王之一的香西越後守元成。”

“右邊乃是出身界町的松山重治,以前是三好修理(長慶)的側近奉行,也在合戰中當過安宅攝津(冬康)的副將。”

根本也不需要多余的譽美之詞,只需要說出確切的履歷,便足以讓織田重臣們另眼相看。

香西長信的父親是上代幕府管領細川晴元麾下最出色的家臣,其本人能當上侍大將,多少有點武力。松山重治一個界町出身的普通平民,最終卻在軍政兩方面都爬到了很高的位置,可見更是不凡。

唯有佐久間會對後者的出身付之鄙夷,但其他人卻不會犯這種錯誤。

同樣,在同僚們的介紹下,平手汎秀也見了不少類似的人物。山名四天王之一的田結莊是義,被丹羽長秀勸降歸附;六角家老,“兩藤”之一的進藤賢盛,現屬佐久間信盛與力;再加上暫歸柴田指揮的蒲生賢秀。

不知不覺間,已經有許多一國一郡內知名的人物,來攀附到織田家這顆大樹上生存,甚至都攀不上大樹的主幹,而是只能與旁支拉近關系。這無疑是讓大家都很自豪的事情。

森可成甚至感慨說:“當年山城(齋藤道三)遇難,我還以為要變成無地浪人,幸得主公收留任用,奮戰十余年,乃有今日。此後即使為織田戰歿,也已無怨了!”

一般人說這種話,一定會被理解為無恥浮誇的阿諛奉承,但同樣的詞語,在森可成這種拙言的人嘴裏蹦出來,卻讓人覺得真摯感人。

不是他的動作、神態有多傳神,而是因為他以前幾乎從來不會說這種場面話。

佐久間信盛似乎也受到感染,做出誠懇的姿態道了歉意。平手汎秀當然也不介意陪著演一出“將相和”的戲碼。

這又讓大家表面上的感情促進了一點,酒宴的時間也更延長了一點。

……

平手汎秀與眾多新朋舊友道別,回到臥室洗漱一番,換了身厚實衣服,清理掉身上的酒味,時間已經是醜時三刻(淩晨2點到2點半)了。

別的人大多已經休息了,但他的行程還沒有完。

信長口頭上同意了“派遣淺井西征”的方案,但也僅僅是口頭同意而已。這位大爺向來都是只管控大局,懶得糾結細節的,所以方案的具體實施,還是要靠汎秀自己去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