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平手汎秀的奇思(上)

赤尾清綱長籲短嘆了幾聲,接著緩了口氣,鎮定下來,開始講述他這一年以來的遭遇。

他的語調十分平常,聲音也很冷靜,用詞更極盡謹慎客觀,仿佛是在說一個完全沒有利益關系的人。除了最開始的片刻憂愁外,他的神色和動作中都再未帶有半點的感情色彩,似乎對此事並沒感到什麽不滿。

但恰恰正是如此,才讓人更加感受到,他在整個事情裏是個無辜的受害者,非常值得同情。

事情的發展與汎秀預先的設想沒有太大區別。

起初,借著織田上洛的春風,取下二十萬石領地的時候,淺井氏上下是十分高興的,對織田家的善意,也達到了頂點。

甚至赤尾清綱還說:“一年之前,大家都覺得,織田家一年之內提供的幫助,就已經遠遠勝過了朝倉這個傳統盟友多年的支援。”

言下之意,淺井家內部的人也看出來織田跟朝倉之間潛在的矛盾。如果信長給予淺井更多擴張機會的話,那淺井就會選擇站在織田一側,摒棄與朝倉的多年盟約。

可惜……

信長借著幕府的名號,把淺井家的戰利品分走了大半,如此行事引起的敵意是可以想象的,瞬間織田家的口碑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轉。

算下去,淺井在上洛的過程中,依然分到了大約六七萬石的成果,但先得到後又被剝奪,這一番變化給人的印象太過深刻了,足以讓許多近江人把信長看做不共戴天的世仇。

這時候人們又會想起,朝倉這個盟友,盡管也經常不太靠譜,但好歹是沒侵占過淺井的土地呀,總比織田這混蛋親切得多。

於是感情和輿論又偏向了朝倉。

當然,感情和輿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淺井長政本人的想法。

許多人都認為淺井家由於根基薄弱,內政不穩,采取了“重臣合議”的制度,家主不能獨斷而行。但以平手汎秀近年的所見,淺井長政連戰連捷,威望正盛,是有能力壓服全部家臣的。

不過,倘若淺井長政本人都對織田充滿怨望,那事情就麻煩了。

聽赤尾清綱所言,近日來,除了赤尾隱居讓位給其子之外,其他親織田的家臣,安養寺經世多日不再受到召見,淺井玄番被找了個微不足道的借口下了禁足令。

赤尾是最早主張結盟的重臣,安養寺經世和淺井玄番則是迎接織田市去小谷城結親的負責人。如果只是赤尾這個孤例,還可以說是為了安撫家臣的情緒。三人都是遭到打擊,這足以說明長政的態度。

對於淺井家的變化,信長是沒注意到呢?還是注意到了,但沒放在心上呢?

這其實是個穿越者引起的蝴蝶效應。原本歷史上,赤尾作為家中擔當外交方面的家老,一直是偏向朝倉的。但本世界裏,他遇到了平手汎秀,後者豪言“三年解決今川”,並且當真做到了。這令赤尾清綱大為嘆服,毅然改變了立場。這也導致赤尾成了眾人怨恨的發泄口,包括淺井久政在內的反織田方對他十分不滿,而淺井長政本人卻免遭沖擊。

以汎秀有限的歷史知識,暫時是意識不到前因後果的。

但他也感覺到不對的苗頭。如果淺井的反織田風潮這麽明顯,信長不至於在金崎的時候毫無防備啊。

所以汎秀不禁脫口而出:“這其中難道沒有什麽回轉余地了嗎?”

本只是自言自語,但赤尾清綱聞言卻接過了話頭,認真地回答說:“余地還是有的。便在本家正室夫人的腹中。聽說阿市夫人她已經接近臨盆,若誕下麟兒,讓帶著織田血脈的子嗣成為淺井的繼承人,局勢便能夠化解。屆時經世殿和玄番殿想必就可以復歸。”

“那赤尾大人您呢?”汎秀追問。

“我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不想考慮太多了。”赤尾清綱搖了搖頭,臉上顯出幾分蕭索。

汎秀沉默不語。因為他知道,織田市誕下的子嗣,並未阻止淺井家倒向朝倉。從小豆袋到姊川,從火燒比叡山到小谷城落,連番作戰,對淺井而言自然是滅頂之災,但織田也遭遇到莫大的危機。

另一方面,說不定正是這個外甥,讓信長對於維持聯盟有了不切實際的信心,忽略了淺井倒戈的可能性。

以前平手汎秀考慮過如何避免金崎危局,都是從勸阻信長注意淺井那裏入手。不過如今知道了雙方產生矛盾的真實原因,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辦法解決問題呢?

兩邊是因為地緣而親近的,尾張和北近江,正好可以夾擊六角與齋藤的聯盟。現在疏遠也是由於地緣,南近江是信長規劃中的統治核心,也是長政眼裏近在咫尺甜蜜果實,雙方都勢在必得,如果不能使其中一人改變想法,敵對就是不可避免的。

讓信長放棄安土好像不太可能。此處是連接尾美和京都的樞紐,太過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