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平手家的人們

平手政秀那一代,共有兄弟四人,長子即是政秀本人,次男政利,過繼給了交好的野口家,故而三男季定和四男長成,就是現在平手本家最具發言權的成員了。另外還有汎秀的次兄,庶出的平手長政,也是說得上話的人。從以前的態度看,他們似乎是支持慶次的繼承權的。然而平手汎秀並不放心,自己陪著慶次帶殘軍返回的同時,又差人傳信,令平手季胤和增田長盛趕到。後者因為交遊甚廣,關系太多,為人太過圓滑被汎秀認為不能托以私密之事,不過年輕的慶次卻正好需要這樣一個人來輔佐。即使未來有家宰擅權的危險,那也是在汎秀掌控之中的。

三叔季定,顯然並不是什麽倔強的人,否則就不會讓兒子季胤來當汎秀的家臣。但是四叔長成,卻仿佛是單純地對汎秀很不滿。以這兩個為首,親族裏面出仕的共有六七人。

首先是平手久秀的喪禮。比起當年政秀的去世,只能說是冷清。重量級人物幾乎沒有一個出席,少數派了家臣前來吊唁,也只是看在汎秀的面子上。倒是有許多名聲不顯的下級武士,自稱是逝者的生前好友。沒有功利心,不論身份門第地結交,本是倒沒有什麽錯的,然而這個淘汰率極高的亂世,並不是適合這類人生存的環境。

汎秀沒有刻意占據顯眼的位置,只是拉著慶次立在神宮一側,淡淡地回應著來賓。然而但凡稍微有些眼力的來者,卻紛紛上前問安,接下來才去與那些平手親族見禮。

平手季定倒是毫無異色,樂呵呵地上前打了聲招呼。庶兄長政,畏畏縮縮地上前道了聲好,就退了回去,仿佛對汎秀十分畏懼。而那個平手長成,卻從見到汎秀開始,就是滿臉煞白,不敢靠近。

這份畏懼目前看來是很難理解的,這兩個人並沒有名正言順的繼承權,就算汎秀對平手家的四千石有興趣,那也不是從他們手上剝奪過去的,有什麽擔心的呢?難道是家裏有什麽內幕?汎秀思索了半天,卻始終沒有頭緒。其實以前就有不少苗頭,指出當年的事情並非那麽單純,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汎秀並沒有在這方面下什麽真正的心思。

不過這個問題,遲早是可以解決的。喪禮剛剛結束,汎秀立即讓平手季胤通知親族們,在西志賀城裏集合。又帶著慶次,逐人送走了賓客。

緊接著才看到平手季胤和增田長盛這兩個家夥趕到。二人面上俱是頗有悲戚之色。看來那個亡兄,果真是人緣不錯。

一時相見,氣氛沉悶,也不知說什麽好。沉默了一陣子,汎秀才指著慶次說道:

“我欲使你二人輔佐慶次,繼承西志賀城家業。”

隨後又向慶次介紹說:

“這是增田仁右衛門長盛,是可以托以政事的人,這個辰之助季胤,是我的從弟,一門之內,最可以信任的就是他。”

平手慶次低頭道了聲“是”,卻又高昂起頭憤憤地說:“我早就知道,那些親族沒幾個是好人……”

這句話把季胤的父親季定也罵了進去,後者一時尷尬,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汎秀皺著眉問到。

“叔父!”慶次撇了撇嘴,而後答道:“您以為人人都是像您一樣嗎?那些整天說著家風、義理的老家夥,其實暗地裏都是群偽君子!無非就是盯著這塊領地罷了,當誰不知道嗎?”

汎秀沉默了一會兒,揮手令平手季胤和增田長盛離去。

“你們先進城,我跟慶次還有話要講!”

“是。”

而後才轉身,看著這個只比自己年輕了七八歲侄子。

“慶次。”汎秀肅然對他說,“天下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你表現出善意,重視義理的人你要以自身的修養來讓他懾服,關心家門前程的人,你要讓他看到你的潛力,貪圖利益的人,既要防備又要滿足他的願望。如此,才可以作為一個合格的家主統禦下屬。”

“可是……”少年猶自不服氣,卻見汎秀一臉嚴峻,不敢造次,低頭道了聲“是”,而後出言問到:“然而我還是覺得,應該親近義士,遠離逐利小人。”

汎秀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他,只是輕輕一嘆。

“叔父!”慶次突然拜了一拜,而後說:“您是我平手秀益所敬仰的人,並非是因為武名,而是您面對今川厚祿毫不動心的義舉……”

毫不動心?你又可曾知道我心下真實的想法呢?

汎秀如此想著,於是無奈笑笑。有些東西必須經過時光磨礪才能領會,實在無法人工催熟。目前所能做的,也就是給他一切提示罷了。

“這都是該有你自由決定的事情,不必問我,不過你要記住……”汎秀溫言說道,“世人所稱贊的善,未必是真的善,世人所唾棄的惡,亦未必是真的惡。有人以義理標榜自身,以圖名正言順,有人不惜屢屢背叛義理,只因利之所在。有人自稱強兵來震懾內外,有人示敵以弱而使之驕矜——總之世間百態,並非表面所見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