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受傷

不管尾張局勢如何混亂,古渡城始終是自家的大本營,在這個地方“保護”斯波義銀,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件高難度的工作,更何況,敵對的勢力也未必有興趣來打擾一個全無實權的守護。

身為衰落名門之後,還能夠在仇人眼前生存下來,本身就能說明他是一個沒什麽野心近似於懦弱的人。不過身為名門之後,多少有一點文化水平,腹有詩書氣自華,倒也不是想象中那般猥瑣,而是更貼近文弱書生的形象。汎秀生性是喜靜不喜動的人,在尾張這種地方見慣了武夫,難得遇上一位知識分子,不免要禮遇幾分。

而這幾分不經意的禮遇,卻令見慣的假意奉承和冷嘲熱諷的義銀頗為受用。這位公子從出生開始,就從沒有見到有人用這種淡然的態度對他的血脈和身份——當然,這種態度跟後世的所謂平等思想沒有一文錢的關系,完全只是見多識廣之後的不以為意。

信長對這個名義上的上官極為慷慨,一揮手就批下三百貫的年奉,相當於六個平手汎秀的價錢。

既然是亂世,武士的俸祿要用來招募農兵,購買兵器,供養家臣,再多也是不夠用的。而斯波義銀卻沒有這個想法(即使有也不敢做出來),於是只能縱情酒色了。

然則古渡城並非商戶交道要道,出售“酒色”的地方並不多見,放眼城下,最豪華的地方也就是那座名為“千島櫻”的酒屋,幾天前汎秀剛到城中,還在那裏被當做登徒子挨了一板磚。

美酒雖好,不過堂堂管領大人,流連酒肆,似乎不大成體統。

於是汎秀和暫屬他管轄的十幾名侍衛就成了酒屋的常客,不過不是酒客,而是搬運工。

如此數日,剛剛習慣了這種清閑而又無聊的生活,卻又迎來了新的節目。織田信長突然召集一眾家臣親族,祭拜被織田信友篡殺的斯波義統(義銀之父)。

然而,義統是在清州城被弑殺,靈柩自然也在清州,信長進不了清州城,於是就在古渡城郊尋了一處僻靜的寺廟,寫了一塊牌位,就算作是義統的墓室。此外,義統死於天文二十三年七月十二日,而今卻是四月份。如此的祭拜,實在不符合自古以來的任何一種祭法。

是故信長此言一出,家中的反對派不免又有了指責他漠視法理,肆意妄為的說辭,即使擁護信長的一方也是暗自搖頭。不過反對歸反對,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外人的身後之事公然與他對抗。

不過這都是上層的事情,與汎秀沒有什麽關系,他唯一注意的是,這樣的活動,義銀不可能不去參加。既然要出城,那麽保護斯波義銀的難度就大大提高了。

於是,斯波義統遇害整整九個月之後,他的嫡長子就親身經歷了這樣一場不倫不類的祭奠。

……

弘治元年四月十二日,一支舉著木瓜旗的隊伍就突然降臨到古渡城北一座無人問津的寺廟裏。幾十個家臣按照安排依次進場,而最前面則是織田信長和斯波義銀。

雖然戰時一切從簡,但一國守護的祭禮,顯然與農民還是有所不同的——尤其是在出場人物的等級上。美中不足的是,小寺中的和尚被一群武夫嚇得膽戰心驚,連經文都念不利索。最後信長招來了織田家的“禦用”僧人,才解決問題。

織田家的大部分人根本就沒見過這個所謂的守護,更談不上有什麽感情,輪次參拜也只是走一個形式而已,連一個悲痛的表情都不屑於裝出來,有人私下閑聊嬉戲,信長也不阻止。唯一真心參拜的恐怕只有斯波義銀,他跪在一個空空的牌位面前,痛哭流涕。

在這個時代,哭泣被視為懦弱的代名詞,所以這個舉動也是最符合織田眾家臣心意的。

過了半晌,信長終於忍耐不住,催促義銀離去,而義銀卻少有的“反抗”了一次,懇求在此多呆一會兒。信長未加思索就批準了他的要求,帶著大隊人馬返回了古渡城,而留下作護衛的依然是平手汎秀——專制時代,小人物沒有反駁權。

汎秀的耐性比信長好上許多,一直等到斯波義銀流幹了眼淚一同返回。一路之上,義銀不停感慨,言及自己墮了先祖威名雲雲,而汎秀站在織田家的立場,既不能反駁又不能鼓勵,只能傾耳相聽。

這樣的狀態,自然是走得不快。

眼前落日已降,一點余暉也漸漸消散,而此處離城尚有近十裏的路程,汎秀不免急切起來。所幸手下皆是堪用之人,不用吩咐,自然知道將義銀圍在中間。

如此龜行,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行至城下。

靠近了街町,眼前漸有人影閃現,甚至有幾個癲狂醉漢,迎面而來。

醉漢?汎秀皺眉,喚了兩個侍衛前去斥開。

緊接著,後方又傳來一陣騷動,回頭望去,似乎是幾個町人在爭吵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