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奪威福

大明朝一直存在著反張的暗流,當然,無論誰在首輔的位置上,這種反對的暗流都會有,而且不會斷。混官場的官員,哪一個不想做首輔。

首輔大學士作為文官的終極目標,自然是每一個人都盯著。

刷聲望的,居心叵測的,想幹掉對方自己上位的,這種事情層出不窮。上層稍稍有一點變化,這種暗流就會醞釀起來,然後朝著上面湧去。

張居正內閣首輔大學士一做就是五年,而且地位穩固,看這個架勢一時半會是下不去了。

加上張居正要推的改革,倒張風潮自然不可抑制的掀了起來。只不過誰也沒想到在這股倒張風潮之中開出第一槍的,不是別人,而是張居正的學生。

在文官的團體裏面,有幾種利益牽絆是十分穩固的,鄉黨、同年和師生,鄉黨就不用說了,大家都是同鄉,甚至是一起讀書的人,大家都是老鄉,出去之後抱團自然就成了正常的事情。

同年,這就相當於後世的同學,這種關系自然非常親近,走上官場自然也要抱團的。

最後一種就是師生,所謂天地君親師,老師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加上這麽多年的經營,老師和學生的關系自然越發穩固。在官場上,老師罩著學生,學生捧著老師,也是應有之意。

後世的電視劇《人民的名義》之中不還有漢大幫,何況能夠光明正大經營的大明朝。

張居正雖然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可是也不能把官做成孤家寡人,做官又不是當皇帝。張居正黨羽自然也是這三種人,鄉黨同年有的時候不一定靠得住,但是學生卻靠得住。

在這個時代,無論是什麽理由,學生背叛老師,那絕對是要被主流言論厭棄的,沒人希望自己信任的學生背叛自己,這種榜樣不能樹立。

朱翊鈞放下手中的折子,這份折子就是劉台上的,寫的很不錯,彈劾的內容也恰到好處,裏面用的一個詞語,讓朱翊鈞印象深刻,那就是“居正擅作威福以自專”,這句話在朱翊鈞看來,真的是頗具諷刺意味。

當初高拱被貶斥回家,罪名就是“奪威福以自專”,現在被拿來直接用到了張居正的身上。

這份奏折寫的不錯,先從祖宗禮法說起,朱翊鈞再次翻開奏折,從頭看了起來。

“高皇帝鑒前代之失,不設丞相,事歸部院,勢不相攝,而職易稱。”

“文皇帝始置內閣,參預機務。其時官階未峻,無專肆之萌。二百年來,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學士張居正偃然以相自處,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

“諫官因事論及,必曰:‘吾守祖宗法。’臣請即以祖宗法正之。”

朱翊鈞嘆了一口氣,嘴巴大惹麻煩,高拱喊了一句“十歲天子,何以治天下!”,一句話被馮保抓住了小辮子,直接給送回了家。張居正雖然還沒有說出那一句“吾非相,乃攝也!”,可是已經有這個苗頭了。

再說了,咱們做事低調一點不好嗎?張居正的張揚也惹了不少麻煩,展示權力,換一種辦法不好嗎?

那三十二台的轎子,越制就不說了,你這麽高調,不是為官之道啊!儒家不是講究中庸嗎?不是說出頭的椽子先爛,你這麽高調,太容易被人抓小辮子了。

劉台奏折裏面就提到了這個問題,直言張居正以相自居,奪威福以自專,和高拱的罪名一樣啊!

“在朝臣工,莫不憤嘆,而無敢為陛下明言者,積威之劫也。”

“臣舉進士,居正為總裁。臣任部曹,居正薦改禦史。臣受居正恩亦厚矣,而今敢訟言攻之者,君臣誼重,則私恩有不得而顧也。願陛下察臣愚悃,抑損相權,毋俾僨事誤國,臣死且不朽。”

看到最後,朱翊鈞嘆了一口氣,這一次從背後插的這一刀可是有點狠啊!

自從張居正掌權之後,抓權力自然就是主旋律,都察院這樣的監察機構他自然不可能放過。這幾年往裏面塞了不少你自己的人,看的出來,這個劉台就是其中之一。

張居正是劉台的座師,對他應該也很看重,不然也不會把他塞到都察院去做禦使。

只不過張居正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寄予厚望,並且無比看中的學生,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插自己一刀,而且還插的這麽準,插的這麽狠。

張居正現在和張鯨鬧翻了,皇帝也成年了,這個時候給張居正扣上這個帽子,這是要張居正完蛋的節奏。

後面這段話點明了自己和張居正的關系,顯得自己正大光明,一心為國,可是這種事情你不說,別人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沒什麽可信度。

朱翊鈞敲打著桌面,面無表情的將奏折放下,淡然地說道:“這是嫌熱鬧不夠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