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巨禍!

洛陽五校營變亂的同一日,石勒在眾將的一再勸說下,終於下令退兵。

他當時雙手攙扶起跪在面前的孔萇,目露悲淒之色,徐徐說道:“朕本並州躬耕一小羯,其後動亂,被賣為牧奴,復與卿等十八騎縱橫於趙魏之間,乃得舉兵,竟敢圖謀天下——迄今已十五六歲矣。想那漢高祖,本沛上小吏,漢光武,陳留秀才,漢光文,胡部貴帥……古來帝王,出身絕無比朕更低微者。

“能以奴隸而至南面稱尊,上天待朕亦厚,惜乎朕未能把握機會,復欲僥幸走險,乃至於此。然而富貴已極,平生強敵,如王彌、苟晞、王浚等,亦皆為朕所殺,還有何憾哪?本欲就此自絕,當不輸於項羽在烏江,或可使後世讀史者抉一捧淚,奈何卿等……

“卿等十八騎,自隨朕以來,時有傷損,數年之間,即喪冀保、劉鷹、劉征、劉寶、張噎仆、張越、孔豚、趙鹿……呼延莫也陷身於賊,所余唯卿等。朕又怎忍心卿等因朕之過,伴朕而死呢?為今之計,只有從卿之言,暫且退兵,嚴守河北,或許卿等尚有得盡天年之望……若卿等俱亡,朕也唯有從卿等去了,區區國家,何足道哉?!”

但是石勒也知道,想要在敵前撤退,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於是先命不撤營中旗幟,以惑晉人,而自率大軍潛出,退向敖倉,復自敖倉沿河北遁。他下令留下厘、隴、管三城守兵,由郭黑略統領,作為阻擋晉師的第一道防線;命桃豹守備卷城,作為阻擋晉師的第二道防線;余眾俱退。

計劃大軍分三部分,一部由扈亭北渡,二部由銅關北渡,三部自棘津、文石津方向北渡——這是因為十來萬大軍,即便有足夠的船只,若經一處涉渡,也不可能短短數日內便即全過黃河,一旦被晉人追及,堵在河岸上,則必致慘敗哪。

至於祖逖得知李矩收復州縣的消息,則比石勒要晚一天——終究敖倉、扈亭等處全都掌握在趙軍手中,滎陽也被三面包圍,李矩的信使想要穿越重重封鎖,順利進入滎陽城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李世回真正是黃河中遊的地頭蛇,昔曾於河內、滎陽等地與胡軍長期周旋,不但地理稔熟,就連很多附羯的塢堡,也都與之暗通聲氣,所以雖然晚了一天,信報還是順利傳入了祖逖的耳中。

倘若南下傳信之人全都失敗,被迫要先自河南涉渡,經成臯趕往滎陽,估計就徹底不趕趟了。

祖逖得報,不禁大喜,急忙親自登上城頭,覘看羯軍營壘,待下城後便召聚諸將,說:“河內戰局大好,羯賊因此而退,這正是我轉守為攻的大好時機!”

許柳質疑道:“賊若退去,成臯關上必然先得訊息,應當燃烽點火,通報於我。而今卻並不見烽燧……”

祖逖笑道:“石勒素知兵,豈有敵前退兵而不加掩飾的道理啊?其於關下,必然虛壘以惑王愈。我方登城覘看敵營,往日即便不來攻城,萬眾所聚,必有殺氣騰空,化為陣雲,凝結不散;而今旌旗雖舉,晴空卻絲毫無滓,此必退去矣!”

其實殺氣化陣雲之說,出於兵陰陽,祖士稚本人是不大信的,他也肯定瞧不出來。但打老了仗的人,一見敵營,便本能的有所判定,純出直覺,沒法跟諸將解釋,那就只好把套話給搬出來了——

“此時出城急追,必可大敗羯賊,若然延挨,使其輕松遁去,那便悔之無及了!”

於是當即分派諸將,命張平去收復敖倉,然後沿河東追;樊雅去攻圍厘、隴等城,自軍合後,嘗試前出;同時遣馮鐵率驍騎軍自隴、管二城間突破,直向陽武,一方面堵截羯兵,另方面通知陽武城內的祖濟,可以就此展開全面反攻了。

“喀啦啦”聲響,滎陽東、北、南三門緩緩打開,晉軍蜂擁而出。出東城的樊雅先與城下列陣,隨即直搗羯壘,果不出祖逖所料,座座都是空營。樊雅大喜,當即高呼道:“羯賊進退,全在祖公料算之中。彼今退去,必無戰意,我等銜尾而追,可獲大勝——破賊立功,只在今日!”

晉軍最近半個月裏一直被趙軍逼著打,雖然因為祖逖布劃得當,並無大損,將士心中也難免憋悶,忽然一朝轉守為攻,胸中惡氣得以盡吐,自然人如猛虎馬如龍,個個精神抖索,士氣高昂。相比之下,郭黑略所部被留下防守厘、隴等城,在氣勢上就天然地矮了一頭。因而樊雅前出,分兵圍攻諸城,趙軍只能固守而已,並不敢出城來戰。

祖逖、馮鐵等因此順利突破羯軍防線,直向卷縣、陽武方向殺來。

再說張平順利收復了敖倉,不敢休歇,沿著黃河南岸一路東追,於當日黃昏時分抵達了扈亭。趙軍一部方在扈亭搶渡,因為沒想到晉人來得那麽快,尚有小半未及下船,結果被晉軍一輪沖鋒,將部伍徹底打散,拋屍河中者不下千數,余或奔向卷縣,或者跪地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