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鐙裏藏身

石虎聽聞晉軍出營,急忙提矛上馬,自大營弛向晉人南壘附近,打算親臨一線指揮戰事。

羯軍主營,本在堯祠以北近五裏之外,與晉人北壘之間,尚且留出了二三裏地的決戰空間。不過其後見王澤固守其壘,不敢殺出去反擊,石虎便將本營稍稍向前,逼近北壘,同時別設營寨十七座,幾乎把整個堯祠團團圍住。

加主營一共十八座營寨,疏密不等,其中堯祠西側羯兵最少——你輕易也找不夠船,我不怕你向西突圍,妄圖涉過汾水,逃入平陽城——然後是東面,晉人倘若退往襄陵,只須留下數千兵馬監視、封堵即可,短時間內已成死棋。至於正當南北兩壘的西北方向和正南方向,則羯軍兵力最厚。

不過今天一大早,石虎便將南面將近半數的兵力北調,以充實北壘,防備晉人全力來攻,妄圖復奪其壘。此際北壘尚未遇警,而且計算其兵力,應該也不至於出什麽大岔子,因而石虎才急匆匆馳向南壘之外,以便監督張貉、郭榮打好今天這一仗。

可是才剛接近戰場,突然接到張貉的急報,說晉人大舉出壘南下,起碼已經跑出來五六千人來了,分明不是前去接應糧秣,而是妄圖突圍逃跑!石虎聞報,大吃一驚,可是他不怪自己料敵不明,反倒痛罵王澤:“無膽匪類,怯懦一至於斯!”

當即傳令給北壘的張熊、王華,要他們即刻向堯祠發起進攻,然後盡快突破堯祠方向的防禦——張貉不是說跑出來五六千人嗎,那估計還有斷後之兵伏於祠中——前來增援南壘外之戰!

隨即石虎一抖手中長矛,便待前往接應張貉,旁邊兒親衛死死攔住:“大王不可輕涉險地啊!”

其實石虎為人蠻勇、輕脫,他自涉險地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比方說前些天以身為餌,馳騁於壘外,引誘晉人出壘來攻……但這誘餌瞧著確實可口,其中暗藏的鉤子也極其鋒利,想堂堂石趙太尉、太原王、並州都督既臨陣前,豈可無人防護啊?固然為了誘敵,會把石虎身前的遮護略略撤開一些,但身後、身側暗伏的精兵銳卒,自然不在少數。

石虎再勇,終究只是凡夫俗子而已,哪怕甄隨在此,倘若孤家寡人一個,身旁沒有親兵掩護,卻被敵軍一輪搏命沖鋒給團團圍住了,照樣兇多吉少。

今天卻不同了,石虎弛往南壘之外,本意是督陣,而非廝殺,更不是再想拿自己當誘餌,故此所攜不過數百親衛部曲而已。在部曲們想來,如今前線局勢尚不分明,倘若張貉已敗,或者戰敗在即,咱們這會兒上去就是給晉人送菜啊!把我等送了還則罷了,大王您怎麽能夠輕履險地呢?

親兵們攔住馬頭,苦苦相勸,石虎怒喝道:“倘若我不前往,卻被晉人偷出堯祠,遁往絳邑,汝等難辭其咎!”張貉遣來報告的小校也勸說道:“張大將軍尚在奮戰,前方還有郭二將軍兜截、攔阻,晉人哪有那麽容易遁去啊?且彼等全是步卒,大王但命騎兵往追,必無不及之理。

“退一萬步說,最終被晉人遁入絳邑,然彼糧秣俱盡,又被我軍銜尾追殺,士氣必墮,恐怕十日之內,不敢再北上以攖大王的鋒芒。大王乃可趁機再攻平陽城,以期克陷……”

石虎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心說這家夥倒是思路蠻清晰嘛,分析戰局頭頭是道——“汝喚何名?”那小校急忙拱手報名:“小人喚作馬馳,乃幽州……”

石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追問道:“是國人是趙人?”

——石勒僭號之後,即下令清點國內戶口,從此將以羯和匈奴為首的各部胡族,都稱為“國人”,而把境內故晉子民,稱為“趙人”。

馬馳回答道:“小人乃是國人……”

“哦……”看石虎的神情,略略有些失望。這馬馳若回答自己是“趙人”,估計石虎當場就能拔出刀來,將之一刀兩斷。表面上的理由是:你一小校,還是趙人,哪有資格跟我講話?如此無禮,不殺如何正我軍紀?但真實理由是:特麽的一個小校就能分析事理,如此清晰,幾乎要超過老子,這種貨色怎麽能留啊?!

這世上除了皇趙天王、裴先生,還有半個張太傅,誰敢比我強?!而即便這兩個半,除了天王是我阿叔,動他不得外,裴先生若落我手,張太傅若有把柄被我捉住,那也都是要殺的……

可惜馬馳回答自己是“國人”,那就不大方便即刻動手啦。石虎心說沒關系,我記下了你的名字,且待戰後再仔細查問,這國人還分三六九等呢,若是羯人,則不可妄殺——石勒對每個同族都盯得很緊,反正總數也不多……若是什麽屠各、匈奴,乃至雜胡,隨便找個借口,便可取其性命。

於是暫且按下殺意,朝馬馳一瞪雙眼:“則前線究竟如何,張貉可能攔阻晉人盡數突出堯祠麽?汝還不速去探實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