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代北風雲(第2/3頁)

裴該雙眉略略一皺,當即打斷拓跋頭的話:“代王薨逝了?因何而歿?”

拓跋頭隨口扯謊:“乃是在陣中負了傷,返歸平城後不治身亡……”

裴該緊盯著拓跋頭,突然間嘴角略略一扯,似乎在笑,質問道:“郁律得非為人所弑麽?!”

拓跋頭當場就慌了——大司馬怎麽知道的?難道他能掐會算不成麽?

裴該當然不會占蔔、預言,而且對於《魏書》中所載拓跋部先世的記憶也很模糊,就光記得原本歷史上,郁律貌似不是好死的了……關鍵他在亂世中拼搏既久,又身居顯位,察言觀色的能力愈發精進,瞧著拓跋頭的神情就感覺不對啊——一提到郁律之死,你為啥趕緊低頭咧?面上不見哀戚之色,倆眼珠子反倒骨碌碌亂轉……

——孟子雲:“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

果然脫口質問:“郁律得非為人所弑麽?!”則拓跋頭的慌張之態,估計就連旁邊兒的裴熊都能瞧得出來。裴該不等對方否認或者辯解,便又問:“今單於為誰?”

“是……是賀傉……”

裴該點點頭:“那想來弑主者,乃是祁氏了。”

在原本歷史上,確實也是祁氏弑殺了郁律,只不過還要延後幾年才發動,對此裴該自然是記不清的。然而他既然得到了裴熊,逢有余暇,自然會向其詳細探問拓跋部中的情況——目前拓跋鮮卑是強有力的盟友,將來也說不定會成為敵手,怎可能不預先探查其內情呢?就此得知賀傉的名字、來歷,以及……這孩子年紀還小哪。

誰受益最大,則誰為幕後兇手的可能性最大,既然賀傉還年輕,則多半是這一支的用事之人煽動發起的政變。用事之人是誰?祁氏雖為婦人,在族中實有權勢,這是連裴熊都知道的事情啊。

所以裴該直接就點名祁氏了,拓跋頭聞言更加慌張,趕緊拱手躬身:“這都是大司馬所言,小人並未曾道片言只字……”這就等於變相承認了裴該的猜測啦。

裴該倒也不再追問——拓跋部中政權交替,跟他本人關系不大,而且既成事實,也無謂追責;雖說拓跋乃晉朝欽封的諸侯,但目前無論洛陽還是長安,真能夠管得了這家諸侯麽——當即擡手招呼,說擺宴,我要好好款待來使。

食案擺將上來,裴該西向坐主位,拓跋頭東向坐賓位,還則罷了,裴該更使裴熊南向作陪。鮮卑人雖然不講究,但拓跋頭往來中原多次,他是懂得規矩的,心說我這表外甥不過是大司馬家奴而已,即便是我親戚,也沒有陪座的道理……難道大司馬已然開釋其為部曲了麽?

其實裴該腦袋裏壓根兒就沒有“釋奴”這種詞匯,因為他本沒有蓄奴的習慣,家中奴婢,在他看來,跟自己只是雇主和打工仔的關系,想啥時候辭職都可以。啥,我還能掌握奴婢的生死?按道理沒錯啦,但我還真狠不起這個心來。

至於裴熊,更是從來都沒有把他當家奴看待過,是裴熊“自甘下流”,裴該也莫可奈何。但裴熊向來不識禮數——這事兒連荀灌娘都已經跟裴該念叨過好多次了——他雖然自居奴婢,裴該讓他入座吃飯,他卻也不懂得推卻。

其實裴該有時候公務繁忙,不能返回後院去跟家人聚食,被迫要一個人在前堂吃工作餐,就經常拉著裴熊一起吃——一個人用飯未免太無趣了——裴熊也算習慣成自然。

酒席之間,拓跋頭提起讓賀傉繼爵代王之事,裴該點點頭:“我命書記作一奏表,卿可持之前往洛陽,料想朝廷不會不允。”頓了一頓,又說:“還需作一表告喪,雲先代王因傷辭世,傳位於其從弟。”

拓跋頭聽了這話,不禁暗中長出一口氣。

繼而又提起秋後夾攻並州石虎之事,裴該也滿口應承。

然後似有意,似無意的,裴該重提郁律之死——“自初封代王後,歷代繼爵,似乎壽皆非永啊……”初封代王就是拓跋猗盧,他去世時才剛五十歲,但在這個年代,尤其在草原民族當中,並不算短命。猗盧之後是六修,不到三十歲即被普根所殺,普根三十多歲病死,其子繼位,未滿周歲便即夭折……接下來的郁律,遇害時同樣是三十出頭。

這年月草原民族的平均壽命,估計也就三十來歲,但其中包括了大量夭折的嬰兒,從而拉低了整體數值,具體到成年個體,尤其是貴酋,活五六十歲都算常事——好比慕容部的吐谷渾,就得享七十三歲高齡。

再說猗盧之後的幾任拓跋部單於,即便不算並未正式得到晉朝承認的王爵,也有普根和郁律兩位,都是壯年即歿——一個病死,一個被殺。

裴該因此就問了:“則恐貴族王家,實無長壽之……”想說“基因”,最終還是把這新潮的詞兒給咽了,改成——“實無長壽之天命。則試問之,倘若賀傉不諱,誰當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