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伐段

鐘艾華在給衛因之的書信當中,總共說了兩層意思,一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二則是——

“彼等雖被迫附胡,卻肯與我貿易,且輸入兵器,有自守之意。此輩可引之為援也,不可無罪而攻伐之。今羯賊所據王土中,每多晉人塢堡,王師至時,若肯起而相應,則破羯不難也。倘君無罪而伐,所破雖止燕南諸堡,消息傳開,它堡必生疑忌,則恐將來不能策應王師。

“大司馬以忠義教我等,以信諾行天下,若君無信,所壞非止君之聲名,更恐累及大司馬也,豈可不慮?”

衛循見此,不禁悚然而驚,心說這腐儒所言麽,倒也有理……可是那麽多海船已然聚集了起來,倘若不再跑一趟燕南,將來還想驅策他們就很困難了……被迫寫信送去下密,向王貢問計。

王貢回書道:“燕南諸堡,若使得存,將來於大司馬收取並州後,君乃可直運青、徐之卒北上,約合段部及劉司空,盡取幽州,何必急於除去呢?然吾料孔萇必然率軍往攻,君可趁機應援,施恩於諸堡,難道彼等敢不獻出珍藏,以酬謝於君麽?即便無取於燕南,也可東向三韓,若伐韓而擄韓人,想必大司馬不會怪罪……”

衛循得計,便再次駕船北上——船中仍然只載了蘇峻先前借給的那兩千步卒,此外各家海商也聚集了千余亡命之徒來合。燕南塢堡得訊,莫不將出金珠來,懇請晉兵往援。然而晉兵登陸之後,卻未能與段文鴦默契配合,導致被孔萇遣將所破,損失頗重。

衛因之無奈之下,只能暫且停舟岸邊,以接應燕南諸堡撤出家眷——當然啦,船票不便宜——孔萇率軍往攻,晉人也不上岸,只以弓箭攢射,使趙軍難以靠近。其間衛循還分出一半舟船,東航三韓。

當然啦,前此既已為趙軍所破,實在沒有什麽力量如王貢所說,前去劫掠三韓了,商人們只是把從燕南所得珍寶販給馬韓貴酋,交易了不少的晉人回來。這些晉人原本即為馬韓驅之為奴,那麽再轉運到江南賣給豪族大戶,稍稍填補釋僮令所造成的空缺,包括衛循在內,誰都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也不怕裴大司馬怪責。

再說孔萇,前不能徹底驅逐晉舟,後又恐段氏進取燕國,搞得他是焦頭爛額。好在很快,石勒返歸襄國,就此事向張賓、張敬等人問計,乃推翻前命,要孔萇對於燕南塢堡,以招撫為主要手段。

這些塢堡,只要肯交出子弟去薊縣當人質,表態服從趙政,即可暫且存留——段氏大敵覬覦在側,你跟這些小土豪身上浪費時間和兵力,實在劃不來啊。至於與晉人貿易,亦可稍馳其禁,但——咱得抽稅!

在新的方針指導下,燕南塢堡陸續復歸於趙,衛循也只得啟航撤返青州。這第二趟北上,所獲遠不如預期,倒也不算賠本兒,對追從的海商們勉強算是能夠交代得過去了。

只是他本人被迫要將出一筆財貨來,填補蘇峻的兵員損失……

因為此事,張賓等人乃認為,只有先破段氏,才能保證幽州安泰——倘若沒有段文鴦的配合,即便晉船再來,也不敢深入內陸,不過癬疥之患罷了。於是襄國遣使宇文、慕容二部,約期夾攻段部。

宇文遜昵延與段末柸情同兄弟,向來痛恨段匹磾,加上他本就已經接受了石趙西單於、北平郡公之封,自然滿口應承。至於慕容廆,仍奉晉朔,與石趙是敵非友,與宇文部也仇深似海,又怎麽可能應允呢?

然而石勒所遣使者、濟陽人庾景卻勸說慕容廆,說:“段匹磾於趙為敵,於晉也是叛臣啊——此前囚禁劉越石,幽州晉人,莫不切齒痛恨之。則將軍往攻段氏,並非佐趙而背晉,實乃為晉鏟除叛逆也。倘若貴部南下,而劉越石遣使攔阻,自可退去,我主不怪;倘若劉越石無一言,則是默許將軍伐段——越石為晉之司空,實執並、幽軍事,將軍從其命,不失正道。

“且既破段,則貴部所獲人眾,自可取去,所得田土、城邑,也可自據。我主唯恨段氏,欲滅之也,而無據其地、用其人之意。逮滅段之後,貴部但不逾界,我趙亦不東進,乃可為晉護守平州與劉越石。

“越石東徙,其地蹙而兵寡,倘若段氏約同崔毖,再起逆謀,則越石危矣!將軍何不南下,破段而遮道其間,以屏蔽劉越石啊?以貴部之力,自然難以搖撼我趙,若相征伐,雖為晉之忠臣,卻自損部眾,又有何益啊?若能護佐越石,保安平州,孰言於晉為不忠呢?”

慕容廆召集部眾商議,謀士魯昌、陽耽等都說,石趙攻伐段氏,必是為了消除身後之患,好全力南抗晉師,我等倘若參與,難免有助紂為虐之嫌。然而慕容廆的長子慕容翰卻說:“段氏前與劉司空失和,導致退出燕國,困守徐無,其勢日蹙,即便我部不發兵,難道孔萇而加宇文,便不能摧破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