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試探(第2/3頁)

只是要解讖謠,多半跟經典其實沒太大關聯,尤其裴該穿越前就有拆字、猜謎的愛好——否則昔日在胡營之中,也不會用什麽“處子”、“非今”的字謎隱語去提醒裴氏了——故而對於這四句讖語,略一思索,便明其意。

他心說這讖語其實不難啊,只是拆字而已,全在《說文》裏可以找到,程遐果然是無學俗吏,竟然還要去找裴憲討教……

對於讖謠為天所授,裴該自然是不信的,於是思維發散,揣測說:“此讖既程遐等不能解,必為飽學之士所制……難道,其解者,便是其造者麽?”言下之意,是不是裴憲自己編的這則讖謠,故意散布出去,再等程遐、張敬上門來請教啊?

王貢也懷疑此讖是人為假造的——他倒不是跟裴該一樣不迷信,而是不相信石趙政權實有蒼天庇佑,真能為其降下祥瑞來——但此前並未疑心裴憲。聽了裴該的話,便道:“襄國頗有宿儒,除裴景思外,尚有荀彥舒(荀綽)、續孝宗(續鹹)、傅世道(傅暢)等……”說到這裏,突然間愣了一下,隨即沉吟不語。

裴該便問:“子賜何所思也?”

王貢急忙拱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當講。”

“但言無妨。”

“倘若此讖真為裴景思所造,則其用意,或許別有所解……明公爵任钜鹿,不也屬於趙地麽?”王貢一邊說,一邊斜眼觀察裴該的表情。

裴該聽了這話,也不禁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子賜多心了,裴景思豈會有此意啊?且钜鹿終非趙也,難道我一言周事,普天下皆可相應不成麽?”

今之钜鹿郡,戰國時代確實屬於趙國所有,但這只是廣義的趙地啊,一般說起趙來,多取其狹義,也即钜鹿西面的趙郡,甚至於僅僅指邯鄲城及其周邊地區,則造讖之人,會故意混淆兩者的差別麽?裴該說那我若是制個謎語,指代周地,範圍最廣,也不過說三河(河東、河內、河南)罷了,若論廣義,長江以北、秦州以西,當年莫非周天子所有,難道全中原的人全都能跳出來以應此言麽?豈有此理啊。

你是懷疑裴憲假意擁戴石勒,其實心向自己……我不覺得那個背祖投羯之人,能夠跟當年自己似的,“身在曹營心在漢”。再者說了,他若有反正之意,向晉猶有可說,豈會向我啊?我終究還是晉臣哪嘛,則雖為同宗,也沒有先暗示我能得天下之理吧。

只是這些話,裴該就不便宣之於口了,想必王子賜那麽敏的人,也一定能夠體會得到。

至於王貢,其臨時有所感悟,特意在裴該面前表述出來,確實是有試探之意。

終究裴該之勢,大致已成,權傾當朝,威震天下,則其麾下將吏,未必不起異心。王子賜初附裴該,本是為了洗清從前的汙點,給自己找一個立足之處,他心中的國家、朝廷,仍然為司馬氏所有。但當日跟隨進入長安,得裴嶷提起“豆田壁”來,探聽讖言得實,就不禁悚然而驚;隨即東向青州,以覘羯勢,使他對裴該的能力又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因為原本在他想來,張孟孫不過一世二千石而已,鄉下俗儒,有何能為啊?以我之才,袖中出一二條妙計,必能使其身首異處,從而為大都督建一大功。誰想與程遐之間密信往來,百般籌謀,雖然略略動搖了張賓的根基,卻始終不能徹底離間他和石勒的關系。加上石勒出乎王貢,以及普天下人所預料的,短期之內,即殺王浚,又敗劉琨,遂使王貢慨嘆:“果然一世之傑,大都督實不我欺也!”

通過和程遐的接觸,王貢頗打探出了一些當年裴該在羯營中的經歷,則思以如此強勢之石勒,再加多智之張賓,竟一度被大都督玩弄於股掌之上,偽降半歲,順利逃歸——還帶上一姑母一婢女兩個女子——則大都督之能,實可畏也。

王子賜就此起了別樣心思,這才嘗試著出言試探,但看裴該雲淡風輕,既無慍怒之色,又無欣悅之容,也不便就這個話題再深入下去了,只好笑笑:“臣只是在想,倘若裴景思、荀彥舒等肯幡然改悔,或者可資利用。”

裴該搖頭道:“彼等書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可依賴。而程子遠雖為小人,今之於我,小人反倒更加有用。”

隨即一擡手,示意王貢把打斷了的話頭繼續下去。

於是王貢便再詳述石勒僭號的經過,不知不覺,說了大半個時辰,天色將暗。裴該一方面命人燃上燭來,一方面挽留王貢跟自己一起用餐。裴該的夥食相對簡單——因為他並不喜歡排開數十道菜,鐘鳴鼎食的貴族習慣——但用料考究,烹制精良,倒也足以彰顯其身份。王子賜心說我真是來著了,大司馬席上頗有珍味,別處不易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