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子家事(第2/3頁)

司馬鄴卻不知道,正當他出迎七璽的時候,大長秋梁芳入宮覲見梁皇後,屏眾人而私語之曰:“前日與皇後之藥,還當慎用,以防天子查知。且以藥使宮人不能孕,終非長策,皇後當早懷帝嗣,誕下太子,則我祖孫才能安泰也。”

梁芳是梁芬的從弟、梁浚的叔父,同時也是梁皇後的嫡親祖父。此人少不好讀書,唯飛鷹走馬耳,故此家族不使出仕,只是分點兒產業給他管理。梁芳原本挺淒涼的,少年喪父、弱冠喪母,而立喪妻,不惑喪子……唯與孫女二人相依為命而已。誰想到天上突然間掉下偌大的餡餅來,朝臣商議天子娶親之事,從兄梁芬盡搜族中,赫然發現——唉,這梁芳的孫女兒年貌正合適啊!

遂將梁氏過繼給梁浚的亡兄,且先入梁浚家中,教以禮儀,然後納入宮中,請司馬鄴冊立為皇後。梁氏既為皇後,當然不會眼睜睜瞧著親祖父孤窮,遂懇請天子與梁芳官做。司馬鄴詢問梁芬、梁浚,皆言這老兒無才無德,不可任職,只能備位。於是即拜梁芳為大長秋。

大長秋為皇後卿,主要負責管理皇後的私人產業,位次九卿,則梁芳任此職最為合適不過了。

梁芳心心念念,孫女兒可以產下帝嗣,立為太子,唯此自家的地位才能穩固。光一個皇後是靠不住的,終究自國朝肇建以來,除第一位武元楊皇後早逝外,後面的皇後就都沒啥好下場:武悼楊皇後,在其父楊駿被殺後即遭廢黜,旋即凍餓而死;惠帝賈皇後,因司馬倫之亂,被灌金屑酒毒殺;惠帝羊皇後為胡人所擄,反成劉曜之妾;懷帝梁皇後更慘,洛陽城破之後,即不知流落何方去了……

——梁芬一口咬定其女梁蘭璧已死,因為倘若不死,估計跟羊獻容是一個下場,那未免太給家門招羞了。你瞧如今泰山羊氏在士林中還擡得起頭來嗎?

所以說,皇後唯生子,並且被冊立為皇太子,其位方穩;而只有孫女兒皇後當穩了,我這下半輩子才有依靠哪。

因此梁芳是斷然不肯讓天子先得庶子的,說不定他哪天一高興,立庶子為皇太子,則母以子貴,自家孫女兒就得靠邊兒站啊。因此當聽說少年天子私禦宮人之後,他便四處尋訪秘藥,暗中進獻給皇後,要皇後下在那些宮人的飲食之中……

皇後管理六宮,皇帝睡過的女人,皇後趕緊派人給隔離了,等著看是否能結龍種,這很正常啊,則趁機下藥,簡單之極。

但是這種事,可一可再而不可三,萬一皇後始終無身,而被天子寵信過的宮人也沒一個有懷孕的跡象,則天子必然尋醫察問,事情就有可能敗露。因而梁芳才跑來警告皇後,說這藥須慎用,而且……孩子你啥時候才能懷孕呢?

梁皇後苦笑道:“天子亦常宿吾宮中,然而結縭經年,未嘗有身,得非吾有隱疾麽?”

梁芳趕緊擺手:“皇後慎言,斷無此事。”隨即安慰道:“當年臣娶皇後祖母,二年始孕,皇後父母合巹三歲,才有的皇後……此事本系之於天,是臣不當催促皇後。臣當遍訪高人、搜求秘藥,以使皇後早孕,皇後亦當求禱於神靈。”

隨即就從懷中掏出一卷素絹來,遞給梁皇後,說:“臣聽說西方釋教,於婦人之誕育,實有密術,又聞吉友大師(帛屍梨蜜多羅)自建康來,因此往求。然而大師說,實無密術,唯佛陀關愛眾生,只需日夕焚香敬禱,自然無所不應。”

梁皇後接過素絹,展開來一瞧,只見上面栩栩如生地畫著一位天竺神靈,圓臉而卷發,袒裼而跣足,不禁羞紅了臉,趕緊合上。她問梁芳:“宮中唯拜祖宗,不得妄敬異域之神,吾若懸圖而禱,不會招惹物議麽?倘被目為巫蠱,恐怕禍在不測……”

梁芳不讀書,還沒她孫女兒有學問呢,完全就不懂“巫蠱”是啥,有何害處。但他終究不傻,便笑笑說:“皇後若隱秘私行,或者罹禍,但此事正不必避諱天子。天子難道不望得男麽?皇後只需將此圖與求子之誠稟報天子,天子自然允許敬拜。天子既允,還怕旁人閑話不成?”

梁皇後點點頭,說:“祖父所言是也,孫女接下了。”便將佛像揣入懷內。

梁芳又說:“為恐異域之神,不肯照管中國之事,臣又遍訪高人,求取秘術。前聞吳中有道士葛稚川,精通術法,江左皆敬,可惜遣人探訪,卻不知往何處雲遊去了。又聞葛稚川有高足,見在長安裴大司馬幕下為吏,為大司馬造暴火飛丹,屢破胡寇,前幾日便遣人賫重金往求,相信不日便有消息傳回來——皇後勿憂。”

梁皇後連連點頭:“全賴祖父。”

祖孫二人正在說話,忽聽宦者高聲稟報道:“天子返駕!”梁皇後和梁芳趕緊起身,整頓衣冠,便欲往迎,誰想到司馬鄴“服襲大裘,綖紐五彩,平冕垂旒”,身著全套祭天的禮服,直接就沖進殿來了——梁氏祖孫趕緊伏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