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小利和大局

羯軍雖眾,就總體素質而言,是要略略遜色於裴軍的。

單論兵質,這年月就很少有能夠超邁裴軍的,主要原因是裴該只分所部為正、輔二軍,此外不別三六九等,凡兵卒日常供奉相同,而且夥食也好。不似羯軍,於本族是一等待遇,於別族精銳是一等待遇,於匈奴是一等待遇,於雜胡是一等待遇,於歸附的晉人,則待遇最差……

基本而言,羯軍中的晉人,日常唯糙飯、鹹菜而已,罕能見肉,而且若非戰時,就連糙飯都未必管飽。

這也是當時封建軍隊的常態,不象裴該,基本上是用後世養兵、練兵之法,來要求自家部屬。裴嶷等人多次勸說,明公待士卒未免太厚,平常真沒必要讓他們吃飽飯,則可省下多少糧食……實話說若按照慣例提供軍需,裴該十萬大軍之夢早就完成了,而且即便關中大戰方罷,他也能有足夠的軍糧供應三五萬人來攻平陽。

但那樣的三五萬人,正面兩萬羯軍,是否還能如今日一般,不過三刻鐘時間便即占據主動權,那就誰都說不準啦……

而且羯軍兵將就心理上,原本頗為小覷晉軍,這才導致了郭權無命而出,以及郭榮、張斯指揮失當,遂致陣前小挫。

主要原因,是這支軍隊自從組建以來,所面晉軍,基本上都能以少打多,罕逢敵手——唯一讓他們曾經一度頭疼的,大概就只有段氏鮮卑了。故而在羯軍兵將看來,雖雲關中晉軍能戰,曾大敗劉粲二十萬雄師,那估計是劉粲指揮不利,再加軍中糧秣不足的緣故吧。晉軍就算再強,又能強到哪兒去?況且就布陣情況來看,其數還遠少於我。

只有石虎不敢小覷裴該,但他為怕影響軍心士氣,卻也不便於諸將面前反復宣揚裴先生的多智,要求諸將謹慎——那不代表著未戰而主將先存怯意了嗎?這仗還怎麽打啊?

因此羯軍此前普遍的看法,“涼州大馬”是厲害的,難以對攻,只能以長矛步陣謹防;甄隨及其部曲是厲害的,好在估摸著也就幾百人而已。則我兩翼前出,只要能夠趁著對方騎兵未動的機會,先破其陣,再包夾回來,協助石將軍擊敗甄隨,則敵大勢已去,即便再撒騎兵出來,也就只能起到掩護撤退的效果啦。

誰想甫一接觸,便感壓力甚大,晉軍不但人人驍勇,而且體力充沛,配合默契,羯陣兩翼反為所逼,被迫節節後退。

郭默見狀,知道時機到來,便即搖動旗幟,召喚劉光。

劉光急率千余騎兵從側翼殺來,本欲直破羯陣,卻見對方早就朝著側面排布好了長矛步陣,矛齊若林,幾乎無隙可趁。於是劉光便將所部分割成十數個小隊,輪流自羯陣前五十步外疾馳而過,同時拉弓放箭,嘗試射殺長矛兵。

實話說,雖然都是精銳騎兵,終究騎弓較軟,馳射也難以取準,尤其面對密布長矛之陣,實際殺傷效果並不甚佳。但矛陣對騎,純取守勢,只要對方不蒙著頭故意往自家矛尖上撞,則天然的氣勢便弱人一頭——因為相隔五十步遠,敵人射得著你,你夠不到敵人啊,哪怕把長矛當標槍投,也沒幾個力士能夠投出三十步以外去的。

故此矛陣對騎,是需要其它兵種配合的,或者同樣有騎兵將敵騎逼退,或者有步弓手趁機極大殺傷敵騎,或者別有步陣從左右兜抄,以壓縮敵騎的活動空間,否則勢不能久。問題是這一翼的羯軍正在勉力對抗當面晉軍,氣沮力弱之時,哪有精力及時調兵去增援矛陣啊?

是以劉光率領晉騎在矛陣前往來穿梭了僅僅兩回,矛陣便亂。十數人中箭倒下,其余的怯者朝後縮,勇者欲前進,原本整齊的陣列當即渙散,一眼望去,矛尖若荊棘,朝向哪個方向的都有……

一隊晉騎即趁機前突,嘗試摧破矛陣。好在這個時候,張斯終於反應過來了,及時遣一隊弓手來援,一陣密雨般的羽箭,堪堪將晉騎迫退。但是眼瞧著混亂的矛陣短時間內不可能重整,此信報至陣中,張斯不禁慌張——倘被晉騎徹底擊垮了側翼的矛陣,便可直入我部,到時候沒人能擋得住那些“涼州大馬”啊!

將心既亂,前線指揮更顯滯拙,郭誦趁機組織了一次猛沖,將羯軍又再迫退十數步,斬殺不下百人。就此羯之左翼徹底混亂,部分兵卒扭頭就逃,張斯手刃數人,卻也難阻敗退之勢。

正面的石虎倒是在此之前,就召集精銳,直面甄隨發起了一次反突擊,竟然使得甄隨本人身負兩處矛傷,踉蹌而退——終究從正式交鋒開始,他就已經在陣前搏殺啦,歇不多久,便又前出,體力多少也有些衰退。

石虎利用這個機會,勒束兵馬,緩緩後撤,甚至還有余暇分數百生力西去,暫止了張斯的敗勢。郭默見狀,號令三軍勿追,就在原地重整,將疲憊之卒替換下來,生力軍頂上第一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