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胡君之殂

那日劉曜才剛率軍離開平陽,便有一隊人馬自北方絡繹而來,隨即聽說平陽內亂,為首之人不驚反喜道:“天意如此,趙王合為天子!”

此人名叫王修,本是石勒幕中從事中郎,石勒既稱趙王,即命王修往送上奏於平陽。王修雖然不敢拒絕,心中卻難免忐忑,生怕劉聰或者劉曜一怒之下,會直接取下自己的首級……因而不敢直向平陽,卻先繞路前往晉陽,去懇請石虎派軍相護。

石虎得聞石勒終於稱王,不勝之喜,即命參軍晁贊率五千兵馬,護送王修直至西河郡的中陽縣,並說:“晁參軍即留中陽,倘若劉氏敢害趙王使者,便直下平陽問罪,我亦當率大軍來合……”

隨即冷哼一聲:“倘若王中郎遇難,我便以事急不及稟報之由,專斷而下平陽,誅除劉氏!如此一來,趙王再無疑慮,合為天子矣!”

王修聽了這話,就覺得脊背上一陣陣發涼,心說難道你是盼著劉聰、劉曜砍我的腦袋嗎?那你就有借口攻打平陽了……只是他不敢違抗石勒之命,更不敢忤了石虎之意,只得戰戰兢兢,率使團繼續南下。

直到與晁贊分手,進入平陽地界,才突然聽到傳言,說劉曜謀篡,正與天子在平陽城內大戰,只不過城門鎖閉,難以進出,所以訊息很混亂,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占據了上風。王修於是大著膽子,靠近大夏門喊話,說襄國的使者,來謁……朝廷。

他也不知道大夏門是誰掌著呢,所以含糊其辭,不說來謁天子,或者來謁雍王。

守卒報於劉虎知道,劉虎便登上城樓,與王修對談。王修認得劉虎,忙問:“傳言城內方亂,不知其情若何?樓煩公可肯明示麽?”

劉虎也不過腦子,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劉曜謀叛,天子方晉我廣平郡王,使我討伐劉曜,正在激戰,未免亂黨躥逃,城門絕不可開。既是趙公的使者,待我縋下籮筐,接君進宮,去謁天子。”

說著話就把籮筐給放下來了。

王修心說傻瓜才在這個節骨眼上進城呢,不是自尋死路嗎?再一琢磨,也好,那我就能以京城方亂,四門緊閉,難以面謁天子為辭,平平安安地回稟趙王去了。於是只將石勒的奏章置於筐內,自己卻朝城上拱手,說:“既然劉曜作亂,何以不召上黨公(石虎)前來護駕啊?臣當急歸太原,稟報上黨公知曉。”

於是劉虎便將奏章扯上城頭,再遣人送入禁中,去上呈劉聰。

劉聰這會兒正喝得醉醺醺的呢。他雖一時振作,想要徹底擊敗劉曜,但卻損兵折將,被迫退守宮禁。郭猗死節還則罷了,關鍵他一大群兒子,於亂戰中又掛了兩個,包括劉恒等六七人還都被劉曜使人所劫,目前生死不明。劉聰為此深感煩悶,加上連續幾天沒怎麽喝酒,導致頭疼欲裂,四體皆軟,自感再也無力上陣了。

好在左車騎將軍喬泰此前為劉粲返歸平陽傳信,被劉曜留在城中,聽聞亂發,急入禁中來護劉聰。劉聰乃將守護宮禁之責,全都托付給了喬泰,自己返歸寢宮,命人篩上酒來,一邊喝一邊自我安慰道:“且待吾兒率軍歸來,必殺永明那賊!今日只飲三杯,等太平後,再可開懷痛飲,以慶功成。”

說是只喝三杯,但這一沾了酒氣,那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杯接著一杯,狂喝個不休。正當劉聰頗生醉意,感覺頭腦昏沉之時,宦者來報,說趙公遣人送來上奏,樓煩公——其實還沒有正式晉升劉虎呢,劉虎跟王修完全是自說自話——相助傳入宮禁。

劉聰單手接過上奏,冷笑一聲道:“那羯奴又有何話說?倘若彼肯從命,何至如此啊?朕但召石虎自晉陽而來,又豈懼永明?”隨即“啪”的一聲,將奏書展開,醉眼惺忪,一目十行,不禁氣得是滿面通紅。

劉聰當場就把這份奏書給狠狠摔在了案上,破口大罵道:“羯奴無狀,豈敢僭稱王號?本為永明私授,朕尚未答允,彼便急不可耐了麽?!城內城外,俱是一群亂臣賊子,朕必當逐一殄滅,取諸獠髑髏做盞……”

才剛罵了幾句,猛然間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仰天便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倘非亂發之時,又不是剛喝多了酒,劉聰得見此奏,未必會如此的暴怒,他肯定會考慮要怎樣才能把壞事轉化為好事,是不是能夠用石勒來制約劉曜。但連日激戰,心力俱疲,又加心傷諸子之死,酒也喝多了點兒,再見如此上奏,未免熱血直沖頂門,當即厥倒。

中醫稱此為“卒中”,按照現代醫學的說法就明確多啦——劉聰腦血管爆了。

一厥之後,無可再醒,宮中後妃、宦者們俱都手足無措,急忙遣人往報喬泰。等到喬泰與十數名藩王、重臣急匆匆趕到榻前的時候,劉聰已然斷氣,一暝不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