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平戎策(第2/3頁)

最後遊子遠又兵向上郡,擊垮了虛除權渠。

裴該既然想起這些“後事”來,就此動念——這趟平亂,我不如還是讓遊子遠去辦吧。

於是召見遊遐,征詢他的意見。遊子遠說:“略陽、天水諸氐、巴(巴氐是氐族的分支之一),大小百余部,原本其半數結盟,擁戴苻氏為主。其後苻氏內亂,郭將軍進取略陽,摧破其盟,苻氏近乎於滅。徐庫彭、句渠知,因此而逐漸雄強,有重合諸部之意。

“然而兩郡內氐、羌不下五萬戶,今聞止得萬五千眾叛反,可見徐、句之勢,尚不足以動搖隴上。臣意當以戎制戎,召軍須等發兵往攻,並赦其協從,只剿徐、句,則亂事瞬息可平也。”

說到這裏,略微頓了一頓,拱手道:“臣尚有一言,懇請明公垂聽。”

裴該說有什麽想法你盡管直言,不必隱晦。

遊遐便道:“我晉之稅,頗為苛重。使戶按五十畝計,收租四斛,戶出絹三匹、綿三斤,則足田之家,畝稅八升——而曹魏時畝稅止二升而已,且唯出絹二匹、綿二斤。魏時尚有敵國並立,租賦本較漢時為重,而我晉興之際,西蜀已亡,旋滅東吳,國無大患,何以稅重魏時近乎兩倍?實不可解啊。”

裴該笑一笑,說:“此事不難解。”對於晉朝的賦稅制度,他身為執政大臣,當然要做詳細調研。他也確實覺得賦稅過重,曾經打算輕減,是裴嶷等人說國家方用兵於胡,糧秣物資不足,尚不便更改稅度——重要的是你從重改輕容易,一旦國用不足,打算增稅,那阻力可就太大啦,所以還是暫且維持原狀為好。

因此裴該就向遊遐解釋,說:“其一,前代有田賦,有戶稅,而大亂初敉,我晉方建,田畝戶冊多不完全,乃使諸郡國總核戶數,暫時不及於田。所收租四斛,其實是合田賦、戶稅為一的,且止按每戶一丁計,其實百姓家中丁壯二三人者,比比皆是。其二,國初所封諸侯過濫,計領內所收租谷及絹,三分之一入為諸侯之奉,是以不得不重賦稅,以便國用。

“尚有其三,有官有品者,皆分祿田,可庇佃客,不課租賦,甚至於……可蔭親族……”

總而言之,晉代賦稅制度本身沒有什麽大問題,問題出在社會制度上,食祿階層過多,導致真正向國庫交稅的戶口和田畝數反倒比曹魏時更加減少,那麽為了彌補國用不足,自然就必須重賦苛斂了——西晉之亡,非止諸侯內鬥、夷狄作亂,賦稅太重導致老百姓活不下去,紛紛依附大族,導致地方坐大,中央衰弱,也是動亂頻發的很重要一個原因。

遊遐畢恭畢敬地聽裴該解釋,完了點一點頭,補充說:“明公所言是也。倘若只是按一丁戶為計,戶足五十畝,則租賦雖重,百姓亦未必不能承受。然而就臣所知,永嘉之前,渭谷膏腴之地,多為官宦所占,百姓戶可二十畝,已算中產,還如何籌措田賦啊?二十畝,不過丁女課田之數,男子即一丁亦無可盡力,況有余丁,因何求活?

“至於遠郡貧瘠之處,即便豐年,往往畝產不足二斛,即便力耕百畝,課稅之後,所余亦不足一家之用。是以京兆、馮翊,官宦、大戶多侵民田,民無以為生,只得附為佃客,甚至於賣身為奴婢;至於隴上諸郡,每逢荒歉,民必逃亡,多數為戎部或收留,或挾裹,戎勢乃漸強……”

裴該心裏正迷糊呢,心說我跟你說戎亂的問題,你為什麽跟我論起賦稅來了?直到聽聞“戎勢乃漸強”一句,精神方才一振。

就聽遊子遠逐漸說到了正題:“至於戎部,按制,凡不課田者輸義米,戶三斛,遠者五鬥,極遠者輸算錢,人二十八文,雖較晉民為少,亦頗沉重。須知氐、羌雜胡多遊牧為生,少植五谷,無以應官家所需,只得販牛賣羊以實其數,中受商賈盤剝,亦無望飽食,一旦遭逢畜疫,必難求活。

“因此氐人,尤其是羌人,漸亦開墾荒地,轉牧為農,然而收獲甚少,仍難足數。戎部大者,其酋大往往私賄官吏,少計戶數,則其情與官宦、大戶不課田者略同,晉戎百姓,乃多依附為奴,以逃賦役。而其小者不能為此,便難免有鋌而走險之事發生了。

“查今天水、略陽二郡亂戎,多是零星小部。至於其大部,臣此前西行撫戎,除其苛役,並請明公授以名爵,暫時不會為亂。”

說到這裏,略略一頓,又道:“無論晉戎,之所以為亂,都是為苛政所逼,走投無路下方始揭竿求活罷了。倘若實有野心,欲謀割據,則此際作亂,非其時也。”

裴該連連點頭,心說遊遐分析得很有道理。實話說從漢末直到北魏前期,西北方向的各部戎亂就幾乎從未停息過,三五年便會來這麽一場,而且往往聲勢浩大,動不動便可嘯聚二三十萬亂民。自己才得秦州不久,就碰上這麽一場戎亂,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沒有裴粹的肆意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