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鎮河東(第2/3頁)

裴該展信一看,還寫得挺長,歸納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三層意思:

第一,甄隨認為,我軍疲憊,兼之糧秣不足,雖獲大勝,短期內卻不宜繼續擴大戰果。倘若大軍直下河東,威脅平陽,恐怕石虎等會派發援軍前來,如此又須一場大戰,後勤供應,頗為棘手。

第二,必須在河東駐兵,控扼渡口,如此,就有如一柄匕首插入胡寇腹心之間,只要不時絞上一絞,便能持續放血。如今軍中糧秣雖然不足,河東各大族內頗有存糧,料彼等不敢不供,則維持萬人以下駐軍還是沒問題的。而若全師收縮回河西,胡寇便可重新穩固河上防禦,對於將來進兵河東,頗為不利。

第三,末將見在河東,則河東之守,非末將而無人可任……末將部眾已然占據了蒲坂縣城,並且跟蒲坂大戶呂氏接上了頭(其實是把人都給拍趴下了),倘若易兵改將,難免會引發縣民的疑慮,對於盡快穩定縣內局勢乃至長期統治,都沒有好處……

這一層意思花費筆墨最多,巴拉巴拉一大篇,既反復表忠心——你瞧,我老婆見在長安,我肯定不會背叛大都督您啊——又來回炫功勞。總而言之,軍中最能打的就是我啦,既占蒲坂,胡寇遲早會來進攻,除了我,還有誰敢拍胸脯必能為大都督守住此縣啊?

甄隨建議,即置其“劫火中營”五千人,及陳安三千秦州兵於蒲坂,盡快南下攻略黃河渡口,消滅河上諸堡的胡軍,如此則能與弘農郡連成一片,緩急可應。然後他會向東威脅解縣和猗氏,若有機會,也可攻取,就此三城呈犄角之勢,再於北方孤山築壘,則胡、羯十萬眾至,亦能為大都督護守河東半年不失。

裴該覽信,不禁擊節贊嘆——甄蠻子對於局勢的分析,和其設謀在河東的布置,如此詳盡,即便陶士行也略有不如啊……於是將信遍視眾將,眾將大多疑惑——這是甄隨的意思嗎?還是他在河東找到了什麽高人指點?

陶侃首先表態:“甄將軍所言是也,然而……恐其不諳民事,難以專鎮一方。”

裴該道:“彼信中已有言,只將兵,民事當由留台遣吏維持。”

陶侃老好人,說話還預留三分情面,文朗等將可向來看甄隨不順眼,又是粗人,說話也直,當即紛紛表示:那蠻子性格太糙啦,太容易得罪人,河東情勢復雜,有許多大戶,恐怕過不多久,就會被他得罪一個光,對於長治久安,大為不利啊!

裴該笑笑:“我自當派遣幹員,負責民政,勿使甄隨與世家相交,乃無虞也。”

其實諸將要不那麽說,裴該尚且還在猶豫,反倒是提出這點疑慮來,裴該卻當即拍板:好,就甄蠻子了,讓他守河東!

怕他得罪世家?我正好讓他去為我趟雷,收拾那些河東大戶啊!

很明顯的,即便甄隨不負責民政,搜集糧秣、維持治安,都不可能完全繞過那些世家大族,而以那蠻子的脾氣,跟人起沖突是必然的,大家和樂融融才奇怪呢。

世家大族,既是司馬晉政權的統治根基,也是逆時代而產生的毒瘤,倘若由其坐大,必然侵害國家。然而以裴該本人的立場,尚且不能對世家大肆揮舞屠刀,況且河東是其故裏,加之戶口繁盛,河東世家的支持就目前而言,對他相當重要。作為晉臣,消滅世家也等同於搖動自身根基啊。

還不如讓甄隨先去收拾一遍這些世家,然後他裴大司馬再假模假式加以平反——砍你一刀,送你一包金創藥。河東世家經過胡漢的盤剝,再被甄隨收拾一番,必然元氣大傷,不足為患,將來若想將之徹底鏟除,也更方便動手。

怕世家就此再倒向胡漢一方?倒也不至於。只要自己維持著勝利態勢不變,則為了家族的延續,世家骨頭都是軟的,自然會垂下頭來,伏低做小。古來這些大家族都是一個脾氣,家財寧與盜賊,不與佃戶——胡兵執刀而來,比起朝廷頒詔限田,他們反倒更容易在前者面前屈膝。

只要有我派去的文吏居中調解,加以維持,不信甄蠻子對世家的壓力更要重過胡虜。而即便此前胡虜盤剝甚重,河東世家也大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罷了,不敢遽然豎起反旗。倘若此番不是晉勢復熾,祖逖在洛陽,自家在長安,對河東形成鉗形壓力,你看薛家、柳家、呂家,肯主動跑來跟自己聯絡嗎?

就此力排眾議,命甄隨暫統河東軍事,但同時下令調回陳安——秦州兵初附,還不能徹底放心,必須重新整訓,然後打散以歸各部。裴該別遣姚弋眾率部曲營之一部,約計千人,往助甄隨。

……

再說劉粲兄弟與靳康逃出蒲坂城,便急向解縣而去。

此時胡軍大敗的消息已然逐漸傳開,河東各族皆蠢蠢欲動,頗有不穩的跡象,好在劉粲東渡之時,特意把裴碩和薛濤帶在了身邊,充作人質,則只要裴、薛兩家投鼠忌器,不敢遽反,什麽柳氏、梁氏之類,他倒並不怎麽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