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飽飯(第2/3頁)

兩人目光匆匆一交,左部督副便將視線移開了。楊清倒退兩步,距離城堞略遠一些,心道好險,可是他才剛轉過頭來,就見胡兵架梯之處,自己又有一名部下栽倒,便那老卒,肩頭貌似也帶上了傷。

楊清不禁開口大叫道:“撓鉤,撓鉤在誰手中?速速推拒賊梯呀!”

……

胡軍當天的這最後一次進攻,來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夕陽忽為烏雲所蔽,天色瞬間就暗了下來,胡營中被迫鳴金收兵。

楊清聽得對面鑼響,不禁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四肢皆軟。跑過去查看自家部下,二十六卒,死了四個,重創二人,超過一半也都掛彩。楊清心說還好我沒有負傷……可是不想還則罷了,這一想起來,背上的創口猛然間一陣抽痛,仿佛特意要提醒他似的。

那老卒傷在肩頭,倒不甚深,自己按照條例取水來清洗了,再請同袍幫忙裹創。楊清問他:“如何不敷藥?”老卒撇撇嘴:“入肉不足兩分,敷什麽藥啊……”擡起頭來瞥楊清一眼,壓低聲音說:“排長,幸虧天黑得早,胡寇退得快,若在日間時,恐怕我等都將死盡……”那意思,你指揮得可實在不怎麽樣啊。

楊清為自己辯解道:“匆匆拼湊而成,我連人頭都識不全,如何號令、指揮?”那老卒道:“明日且警醒些,排長也不想左部第十四排又成空架子吧。”

楊清忿恚道:“汝果然是該……合當去死的老張,牙口甚毒,要咒但咒自己,休要將全排一並咒了!”

說話間,又有數隊晉卒高舉著火把登上城頭,以替換下楊清等人。楊清一點數,除卻戰死、重傷者外,還少一個,左右一掃視,便問:“那識字會算賬的小子呢?”

話音才落,那名青壯便從他背後蹩將出來,苦著臉道:“小人……小人不知上何處去領長矛和擂石……”楊清怒不可遏,擡起腳來,狠狠踢了他一個跟頭:“分明怯懦偷避,還敢狡辯!”當下就想將這廝綁起來一刀砍了,以正軍法,只可惜左右瞧瞧,視野範圍內就不見任何一級司馬,這才強壓怒火,暫且放過那家夥一條小命。

他領著殘余士卒下得城來,忽然感覺胃部一陣不適——方才吃得少,這激戰數時,又覺餓了。可是他隨即本能地一偏頭,就見那老卒正在往嘴裏塞什麽東西……便問:“汝吃的什麽?”老卒一翻白眼,含含糊糊地回道:“日間自家存下的一口餅……”雙手一攤:“已吃盡了,卻也不飽。”

楊清舔舔嘴唇:“不知今日有否加餐……”

這年月普通人習慣一日兩餐——其實也不是習慣,只是物資匱乏,不敷三餐之費——至於貴族,則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如裴該日常起居,往往五餐: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外加宵夜。裴軍中盡量供應士卒幹飯——尤其當作戰時——也只有兩餐而已,但若有夜間激鬥,偶爾也會額外賞賜一頓加餐。

但可惜今日這最後一仗廝殺時間並不甚久,軍吏就沒打算給士卒加餐,楊清等人無奈之下,只好勒緊褲腰帶,和衣而臥。倘是平常日子,他說不得要潛將出去尋覓些吃食,然而正當戰時,軍法格外森嚴,真不敢隨便亂走,若被誤會成奸細,必餐項上一刀啊!

這年月可沒有什麽軍事法庭,隊長以下吏卒說殺也就殺了,是沒人會為他含冤的。

他愈感疲累,便愈感饑餓,卻又餓得睡不著,就此陷入惡性循環……耳聽那名青壯壓低聲音問老卒:“這城……這城可能守得住麽?我尚未娶親,實不想就死……”

老卒斥喝他:“既然身陷圍城,還想什麽娶親?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或者死在城上,或者胡兵破了城,多半也要滿城屠盡——汝還妄想活麽?”

隨即便傳來那青壯的抽泣聲。老卒厭惡地斥責道:“男兒漢掉什麽湯汁?真正晦氣——離開遠些,休教汝的晦氣沾染我身!”

楊清也覺不耐,卻又懶得斥罵那青壯,便開口對老卒道:“但知汝姓張,尚未問過名字……”老卒在黑暗中翻了個身,似乎在笑:“小人本沒有大名,行三,從軍後司馬給起了個名,就叫我張參啦——請教排長大名啊?”

“我叫楊清,聽汝口音,是徐州人?”

張參點點頭:“不錯,小人家在淮陰。”

楊清聞言倒不禁嚇了一跳,忙問:“聽說大都督便在淮陰起的兵,汝若是那時便隨了大都督,如何今日才是一個小小的伍長?”

張參苦笑道:“時運不濟罷了。我本與大戶為佃,東家姓陳,兄弟二人,其兄為大都督所殺,其弟叛國投了胡了,連累這一塢堡都受冷遇。加之大都督初征兵時,只收有家室的,我是鰥夫,歲數又大了,只能做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