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還都之議(第2/3頁)

王文宣道:“長安本是千年古邑,自周武王即定都於此,形勝超逾洛陽。周為西戎所逐,始遷洛邑;其後秦亦自關中而起,掃平六國,一統天下;漢高祖本居洛中,因婁敬之議,改都長安。可見國家在長安乃可振奮,入河南則漸頹靡。今胡勢尚熾,歸洛為困守之勢,唯居長安,可西定秦、梁,北合涼州張氏,稍稍積聚,勝兵百萬,旋以高屋建瓴之勢東出,其誰能當啊?羯奴不足為慮也。”

我跟你們想的正好相反,不覺得留在長安是怯懦畏避,反倒覺得回洛陽去,才是純取守勢,對國家不利呢。

李矩反駁道:“王公誤矣。昔漢光武定都於洛,居天下之中,遂能掃平割據,重光漢室——孰雲後漢為弱啊?後董卓棄洛陽而遷長安,身死族滅,可見長安不可久居。自後漢以來,至曹魏,及我晉,皆都洛陽,難道河南就只成坐守之勢麽?”

王卓與之辯駁,引經據典,但他的話卻往往落不到重點上——也不知道是學識不足,還是不敢表述得太直白——讓裴該聽得很郁悶。一直要到裴該征詢本族諸裴的意見,裴軫所言,才貌似可以徹底駁倒李矩李茂約。

裴軫道:“光武定都洛陽,而不住長安,緣由有二:其一,經赤眉之亂,長安殘破,關西亦多割據,則其形勢不若洛陽為佳;其二,光武起自南陽,根據是在關東,豈可遽住關西?卿等不記‘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之語乎?”

這個典故,是說劉秀想要整頓田畝,但是偶爾在陳留官吏上奏的簡牘上見到一行小字,說:“潁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東海公劉陽(即後來的明帝劉莊)當時年紀還小,對此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在說度田問題——“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制,不可為準。”

南陽、河南,緊密相鄰,親信顯貴無數,這是劉秀起家的基本盤啊,他怎麽肯跑到根基不牢的長安去呢?

裴軫因此就說了:“若雲兵燹殘破,今河南不下於關中,則光武都洛之緣由,不可復議於當世。至於‘河南、南陽’之語……文約家鄉何在?根基何在?關中、河南,孰者為重啊?”

你……咱老家是在河東,目前尚且落在胡寇手裏;你起家的根基是在徐州,後來一路殺來關中,積聚也達一歲。你在河南又有什麽根基了?祖逖把司、兗、豫聯成一片,經營既久,樹大根深,倘若還都洛陽,你能夠鬥得過他嗎?

裴該笑笑,擺手道:“祖士稚非欲奪權之輩也,且……彼有與我東西更替之語。”

裴軫說那更糟啊——“倘若東西更替,則是文約與祖公共棄根基。關西士人能服祖公否?彼須多少年始可底定秦、梁?河南士人能服文約否?設胡寇年內即來侵擾,又當如何抵禦?”

到了一個新地方,必然需要花費相當大的精力和相當長的時間,去熟悉山川地理,去籠絡百姓、豪門,即便你再威名素著、天縱英才,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那麽換你去河南,祖逖來關中,雙方都在磨合期的時候,突然間胡寇大舉殺來,又該怎麽辦?這對國家而言,並非好事啊。

裴丕也在旁邊幫腔:“非止無益於國,且有害於家,還當謹慎從事。”

國家怎麽樣先不提,祖逖能否在關中站穩腳跟,咱也不必搭理。但是你呢?你跑到河南去,實力必然因此而弱上一分,遇有緩急,如何應變啊?

裴嶷笑著點點頭,說:“成方、盛功之言有理,文約不可不聽。”旋即正色道:“我昔日即與文約言,唯關中可以搖撼天下……”

裴通不失時機地插話:“我亦曾與阿兄說過哪。”

裴嶷不去理他,繼續自己的陳述:“河南之險,不若關中,田土之盛,亦相拮抗。若居長安,閉函谷而可退東兵,聯氐、羌而可息北虜,但取梁州,蜀無足論,可成王霸之業,也是復國之基……”

裴文冀終究是長輩,跟隨裴該時日亦久,加上今天在座的都是同族,他說起話來就更直白一些,不必太多顧忌——

“河南則不同,雖依山帶河,卻易三面受敵。倘若羯奴自頓丘南下,斷兗、徐之道,劉粲復揮師渡河,則如成方(裴軫)所言,唯成坐守之勢。守不可久,賊若徐徐侵剝,荊、揚又未必可恃,難免重蹈東海武王之覆轍。”

裴該說我明白了,你們的意見,是說我居關中,方便積聚,一旦勢成,關東無可抵禦;我向河南,很可能身陷重圍……但不是還有祖逖呢嗎?他可以發兵出函谷關來救啊。

裴嶷搖頭:“文約,信人不可太過。且人心易變,焉知異日之祖士稚,即今日之祖士稚?且若文約蜷曲於河南,日受胡迫,捉襟見肘,而祖士稚卻在關中,得暇積聚,即能救洛陽,天下之大功屬誰?天下之權柄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