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賢人君子(第2/3頁)

裴該不明白竺爽為何幡然悔悟,開城請降了,要等日後再向魯憑探問,才終於理解了竺爽的心路歷程:

原本竺由哲據城固守,確實是想等從兄竺恢來救,自以為有堅壁為恃,守個十天左右不成問題,等到新平兵來援,內外夾擊,便有可能迫退裴該。魯憑說是他劫持了竺爽,抗拒王師,純屬謊言;事實上這個魯憑反倒是最堅定的投降派,反復勸說竺爽,裴該既為朝廷執政,如今親自率兵前來,倘若閉城不納,甚至於刀兵相向,我等便成叛逆。小小的一個扶風國,如何能與國家相抗衡?本說四郡國守望相助,但而今始平已定,安定還須阻攔北地兵馬,所可期望者唯有新平一郡,兩支隊伍聯合起來,就真能擊敗王師嗎?

你想要叛,也成啊,但那就必須得有足夠強大的外援才行。胡漢遠在千裏之外,不足為援,再說了即便要降胡,也非倉促間可以聯絡得上的。司馬保倒是相對近一些,但上邽到郿縣的距離,是郿縣到長安的三倍之遙,求其救援,仍然緩不濟急;再說了,南陽王肯不肯跟官軍正面起沖突,也尚在未知之數……

因此魯憑規勸竺爽,說前聞楊像獻城,並未受戮,可見裴公還是比較仁厚的。既然如此,我等也必須趕緊打開城門,明公出城相迎才是,別再期望割據一方,自行其事了。

然而不管魯憑如何勸說,竺爽只是不允,他一心期盼著竺恢率兵來救。然而左等竺恢不來,右等新平兵不到……對面倒是僅僅紮營立壘罷了,並未揮師攻城。眾將吏計議,說若要準備攻城器械,有個五六天時間足夠了,將將十日,仍然不發起攻擊,分明就不想打嘛——“此必圍城打援之策,欲先敗新平兵,而後再取我扶風也!”

官軍營壘僅僅阻住了郿縣的東、北兩面而已,竺爽自能遣人從西門馳出,北向去打探新平兵的消息。然而竺恢率部轉道進入美陽之事,卻並未能夠及時傳入郿縣城中——終究方向有偏差,而扶風探馬也不敢跑得太過遙遠。

因此眾人都揣測,要麽官軍早就分了一部分兵馬去堵新平兵了,要麽就是竺恢見官軍勢大而不願來救,或者雖然來救,但逡巡於岐山附近,不敢倉促入平。而且隨即就連降兩日密雨,道路泥濘,估計就算竺恢想要入平,三兩天內也未必能夠趕得到……竺爽急得連連跺腳,問:“似此當如何處?”魯憑趁機又站出來規勸,說還如何處啊,趕緊投降才是正理!

竺爽猶猶豫豫地說:“若裴公初來,我即相迎,還則罷了,今閉城十日,必致裴公之怒,誠恐欲為楊國圖(楊像)而不可得矣!”魯憑說不如這樣吧,我出城去見裴公,為明公求取赦令,裴公若肯應允,明公便當自縛出城請罪;裴公若不應允,甚至於一怒而斬了我的首級,那沒辦法,只好繼續固守,以期天意護佑了。

竺爽躑躅半晌,眼瞧著麾下將吏一個個地也全都改換了立場,附和魯憑,無奈之下,只得應允——魯憑就是這樣才出城來謁裴該的。

他騎馬出城後,猶猶豫豫,來得甚緩,那是在臨時考慮說辭呢;至於走城門而不縋城,則純粹是因為——這位魯參軍他暈高……

……

裴該不記得魯憑將會有降胡的汙點,不清楚他有“賢人”、“君子”的身後之譽,這會兒也不知道是魯憑勸說竺爽投降的,他僅僅以對待一個陌生人的目光來觀察魯憑,見其人風儀頗佳,言語曉暢,還願意自承己罪,願意代竺爽去死,不禁便有三分喜愛。於是決定寬恕魯憑,要他速速招呼竺爽出城來降。

魯憑躬身請求道:“還望裴公賜下只言片語,申明不害之意。”否則我算回去說了,國相也未必肯相信,敢於出城來啊。裴該微微一笑,便即取過一支簡來,提筆寫下:“竺由哲當還朝,可充九卿之任。”交給魯憑帶回去——我不但承諾不殺竺爽,還可以任命他做朝官,這你們總應該放心了吧。

如今裴該手底下就三千來人,一旦拔營入城,必然露餡兒,到時候竺爽還肯不肯投降就不好說了。好在他身為朝廷執政,理當竺爽出城相迎——即便不是自縛請罪——於是就趁此機會應允了魯憑所請。隨即等竺爽率眾將吏出城後,裴該先命文朗將部曲控制住了竺爽、魯憑以下扶風國諸將吏,然後才坦然而入郿縣。

隔了一天,美陽那邊兒的消息也傳過來了,竺恢已然嚇傻,新平兵全軍覆沒。旋即裴嶷回師,大軍分駐郿縣、武功,以待秦州兵馬來襲。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到,遣人探查,得知張春占據了蒯城後,便即按兵不動……

這是怎麽一回事呢?原來當日張春滿腔豪氣地率軍攻入扶風國,順利接管了蒯城,但隨即就從蒯城縣令口中得知,原來裴該主力沒去北線,而是沿渭西進,眨眼間便即拿下了槐裏、武功——此前裴開欲收蒯縣,乃先遣人過去通報過了。張春聞訊大驚,明知長安難以掩襲,不免心生退意。可是當初是自己拍著胸脯獻計的,自以為奪取長安之政易如反掌,如今就這麽悻然而歸,又該怎麽向司馬保交待啊?召集將吏商議,大家夥兒都說:“既得蒯城,終不算勞而無功,然若貿然而前,一旦遇挫,前功反或盡喪……為今之計,不如暫且駐此,以待後軍來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