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玉石俱焚

索綝欲增裴該爵祿,遭到梁芬的反對,梁芬建議還是以加其官職為好。

梁芬的意思,如今三公無缺,裴該的衛將軍號也到頭了——上面驃騎、車騎,全都已經有人占啦——那就只有給他加“平尚書事”的頭銜,反正他邁不過“錄尚書事”的索巨秀你去啊,你還有啥不滿意的?

然而索綝堅決不允。他考慮到一旦加上“平尚書事”的頭銜,裴該很可能會謀求入朝輔政,則此人距離自己僅僅一線之差,挾著大破胡軍之勢,很容易就能把朝廷實權給抓在手裏啊——梁芬其實也是這麽謀劃的——這個風險,我不想冒!

故此索綝百般阻撓朝廷給裴該以封賞,對於梁芬等人的提議,則能盡量敷衍,能拖一天是一天。

直到如今收復了馮翊、北地二郡,裴該派殷嶠進京,直接伸手要官,拖無可拖了,索綝這才被迫與梁芬相商,說實在不行,便只能放棄麴允了——“可晉裴該為車騎大將軍。”

梁芬心中暗喜,卻假裝沉吟半晌,然後微皺雙眉,問索綝道:“麴忠克頓兵萬年,不發一兵一卒以援大荔,朝廷自當責問,然而……止褫其車騎號歸於裴文約麽?大都督之任又當如何?”

索綝說不動。

梁芬吃了一驚,說這不妥吧,裴該官職高過麴允,在具體職司上卻仍舊要受麴允的挾制,這既不合乎常情、常例,而且的人相互牽制,將很難辦事啊——“何不以大都督之任亦改授於裴文約?”

索綝連連搖頭,說“不可”。梁芬明白索綝的意思,他正是想讓麴、裴二人互相牽制,自己好從中漁利,起碼繼續穩坐執政的位子。於是大著膽子,規勸索綝道:“索公,如此行事,難以服眾,恐更墮朝廷聲威啊。以吾愚意,今裴文約既大破胡,索公何不就任大都督,總收關中兵柄,親率各路兵馬以向平陽,圖謀滅胡呢?”

梁芬早就已經有了換馬之意,所以他想勸說索綝主動放棄執政之位,率兵出外征戰——你素稱能戰,則一旦能夠順利收復平陽,徹底滅亡胡寇,就總有還朝秉政的一天。否則的話,裴該的功勞越來越大,你呆在長安城內寸土不得,又有什麽臉面始終比他高過一頭呢?

孰料一句話把索綝給說怒了,當即雙眉一軒,厲聲喝道:“我意已決,司徒慎勿再言!”說著話一拂袖子,起身揚長而去。

梁芬又是羞惱,又是恐懼,退朝之後返回自家府邸,便把心腹李容喚來面前,跟他說:“索巨秀日益驕橫,戀棧貪權,由他當國,誠恐社稷危矣!今若惱了裴文約,或興師問罪,或棄關中而東歸,我等又當置身何地啊?”

李容安慰他說:“此亦意料中事耳。索公跋扈非止一日,為其兵權在手,我等無力與之拮抗,只能敷衍罷了。亂世之中,公卿進退不由聖意,不由公議,唯力為視……且索公樹敵甚多,一旦去位,恐怕性命難全,彼又豈敢退步?為今之計,只有暗示裴公率得勝之師入京勤王,使其自逐索公……”

梁芬嘆了一口氣:“我本欲和平解決,孰料最終還須付之以武力。長安殘破,天子沖幼,若於兵戈中有個萬一,如何是好?”

李容道:“若裴公強來攻城,即勝負亦不可知,然有我等在內呼應,想來城中不致大亂吧……”

正說著話呢,門上來報,說荀崧求見。

梁芬說這肯定是幫忙裴該來要官的,我不能不見——“仲思暫退屏風之後吧。”

李容依言,躲到屏風後面去了,梁芬便親出堂口以迎荀崧。可是沒想到荀景猷不是一個人來的,其身後還跟著一位,年約三旬,修身長面,一雙吊眉極為惹眼。梁芬問這是誰啊?對方趕緊大禮拜見,自報家門說:“區區侍中裴公幕下主簿,領重泉長,姓王名貢字子賜。”

梁芬微微吃了一驚——因為以王貢主簿的名分,在裴該幕僚隊伍中僅次於殷嶠,那為什麽殷嶠入城之際,壓根兒就沒提過還有此人啊?不用問哪,此必身負秘密使命,通過荀崧與自己相見,是要商議大事的。這回的大荔來使,殷嶠在明面,王貢在暗處,看起來並不僅僅索要賞賜那麽簡單了。

驚愕過後,梁芬的精神又不禁略略一振。李容說得沒錯啊,如今只有暗示裴該發兵前來,跟自己裏應外合,才有機會把索綝搞下去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對王貢亮明了底牌。

雙方分賓主落座,寒暄幾句後,王貢便直接引入了正題:“此前荀公書至大荔,向裴公備言梁公看顧之厚、寄望之深,不知確為梁公本意否?”

梁芬微微而笑:“荀景猷之語,正是梁某的心聲。”

王貢拱手道:“裴公深為感念,也思梁公在朝,獨擎社稷,頗有孤立無援之嘆,乃欲入朝相助梁公一二。然而貢聞梁公前此欲加裴公‘平尚書事’銜,而為索大將軍所阻,未知有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