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斷臂

權渠長子伊余,身量不高,但卻極寬,胳膊腿都比一般人要來得粗壯,乍看上去就象是生鐵鑄就的一口大鐘。此人的勇名,不僅僅上郡之內,即便平陽都有所耳聞,劉曜聽說是他率兵前來,急忙親自出城相迎。

伊余見了劉曜,長揖不拜,態度甚為倨傲。胡將全都惱怒,劉曜卻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拉著伊余的手,連聲致謝,說:“卿既來此,馮翊不足定也。”

伊余說我正想問你這事兒呢——“聞晉人在大荔,不過兩三萬兵而已,大王有十萬雄師,為何不敢南下,而要向我部借兵呢?”

劉曜答道:“晉人雖不過三萬之眾,然皆精銳,前此在偃師大破我朝勃海王(劉敷)所部。且自大荔而南,渡過渭水,便是弘農,弘農東是河南,兩郡內尚有晉軍六七萬,若我南下,彼必北救,則與我數相當。且敵倚城為守,不易攻也,故此要請卿前來相助。”

伊余撇嘴道:“晉人素孱弱,也就只敢倚城為守罷了——但不知其將為誰啊?”

劉曜回答說:“晉侍中裴該。”

伊余說:“我聞侍中,乃晉主駕前參政的文臣,如何懂得領兵作戰?難道是多年宿將,老來得居中樞的麽?”

劉曜搖頭:“非也,裴該不過二十許,以其家世為中原冠冕,其父本為執政,後殉國而死,故此少年而致高位。”

伊余笑道:“既如此,又何難敵?將既幼弱,即便統領十萬大軍,有堅城為恃,在某看來,也不過土雞瓦狗而已!大王無奈太怯懦乎?”

劉鹹站在劉曜身後,聞言“當”的一聲,就把腰間佩刀拔出來一半兒了。劉曜趕緊橫他一眼,以目相阻,然後笑對伊余說:“吾老矣,不復當年之勇。卿正少壯,如何可比?後日之戰,全賴卿之奮勇。若能破城,大荔城中子女玉帛,我一無所取,盡皆賞賜於卿!”

等到與將吏們私下商議,劉鹹、劉嶽就問了,說伊余這羌奴如此無理,大王你為什麽對他這麽低聲下氣呢?劉曜還沒回答,旁邊兒劉均先笑著說:“若不先驕其志,如何使彼等當大軍之先,先試大荔的難易啊?”隨即朝劉曜一拱手:“恭喜大王,伊余驕橫而無謀,則無論勝敗,皆容易劫而並之,如此,上郡已在大王股掌之間矣。”

劉曜笑著點點頭,但隨即又說:“伊余甚勇,不易劫也……”劉均說伊余易劫,是指這小夥兒沒腦子,方便給他下套,劉曜則純從武力上考慮,我得派誰去劫他才好哪?

劉鹹拱手道:“我有部將平先,身高八尺余,力能搏虎,尤善空手奪敵刀矛,異日可使其當伊余。”劉曜說好啊——“即彼為馬孟起,我有許仲康,亦足拮抗。”

……

劉曜終於揮師南下的時候,裴該的堂兄裴開——裴武長子——並不在大荔城中,他奉命前往河南去與祖逖商議糧秣物資和兵力的增援問題,順便接人。

因為估算時間,熊悌之護衛著荀崧父女,應該快要抵達洛陽了。裴該寫下一封內容詳細的書信,托裴開交給荀崧,說我為您老人家謀得了參政的地位,您進了長安城後,可要跟梁芬搞好關系,為我在朝廷中哄擡聲望啊;至於荀灌娘,就不必跟著老爹進京了,直接從華陰附近涉渡渭水,到大荔來就好。

裴開抵達的時候,祖逖正在監督營修宮室,打算等工程大致完畢後,便上奏請天子返駕,重都洛陽。他就在工地上接見了裴開,裴開遞上裴該的書信,祖士稚讀完後,先說:“裴公家眷已過滎陽,我也已遣人去迎接了。”然後問裴開:“卿自大荔來,可知劉曜將會於何時南侵?”

裴開回答說:“尚未可知,但估算起來,不會延至秋季。”

祖逖道:“若彼秋後來,河南、弘農雖然殘破,我取滎陽、上洛新麥,亦可資供。然若夏季到來,糧秣實在捉襟見肘……”說實話他雖然搜盡新占領土的庫存,糧草也還不夠豐足,還得部分仰賴徐方,哪兒有閑糧提供給裴該呢?

裴開道:“無妨。今大荔儲糧尚夠半歲之需,足以守至秋後。然只得馮翊半郡,且屢經兵燹,民戶多散、土地荒蕪,故此,待秋後便須仰賴司州的供輸了。”

祖逖說這沒問題——“裴公北復二郡,身當強敵,設有危難,我又豈能坐視不救?”說著話笑一笑:“我與裴公相交莫逆,且即非如此,我也終不是麴忠克、索巨秀之輩。”

裴開趁便恭維了幾句,又問:“但不知一旦大荔接敵,司州可發兵多少相救啊?”祖逖回答說這可說不好——“劉曜既來,劉粲或也將兵發河南,與之呼應。即便裴公信中雲,劉粲必不自來,但只須遣一兩萬軍騷擾牽絆,終究河南各城殘破,洛陽仍是廢墟,我恐亦不能親援馮翊。”想了一想,又說:“等閑萬數,尚可支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