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橋梁(第2/3頁)

裴該這具舊軀體,長居洛陽,原本對中朝人事非常熟稔,但問題如今的長安小朝廷,就是一票關西人在把持著,除了曾任衛將軍,如今升任司徒的梁芬外,裴該就不認得幾名高官——那時候索綝是奮威將軍、新平太守,後升安西將軍、馮翊太守,雖然曾在洛陽呆過,但身為外將,堂堂河東裴氏子弟豈能折節下交於他呢?

所以這位“梁衷正”是誰啊?裴該正待詢問,眼角一瞥,對方還跟那兒畢恭畢敬杵著呢,也不好讓其長久等待,便即下馬而前,還施一禮。好在“梁衷正”論身份地位比裴該低太多了,必須當面報名,開口便道:“末將解縣梁肅,恭迎裴公。”

“梁肅”之名也就罷了,聽聞“解縣”二字,裴該不禁恍然,急忙詢問:“卿非梁正析之同胞乎?”

“正是家兄。”

裴該不禁略略偏頭,瞥一眼跟在自己側後方的裴嶷,就見裴嶷微微一笑,朝他使了一個眼色,那意思是:此乃橋梁也。

什麽“橋梁”?當然是聯絡關中公卿的橋梁。裴該來之前跟祖逖拍胸脯,表現得很有自信,仿佛只要他一入關中,靠著烜赫家世,便可主掌政局,其實完全是吹牛不上稅。倘若前方目標不是長安朝廷,而是過去的洛陽朝廷,還則罷了,河東裴氏名望既隆,而且姻戚、故舊遍布朝中,裴該易展手腳;但在長安朝廷裏,掌權的都是一票關西人,裴該想跟他們打交道,必須先找到一座合適溝通的橋梁才成啊。

曾經與裴嶷論及此事,裴嶷就說了:“若欲以無厚入有間,如楔入其構架間,得以在長安立住腳跟,則能聯系者,得無解縣之梁氏乎?”

誰知道真就這麽巧,裴該還沒到長安呢,就在華陰碰見了解縣梁氏的梁肅,也就是他還記得表字的那個梁綜梁正析的親弟弟!

……

昔日根據裴通的分析,關中朝廷主要由四股勢力所掌控:第一自然是索綝,他是敦煌人,故司空、安樂亭侯索靖之子;第二是麴允,出於金城名族麴氏,西州曾有諺語,說“麹與遊,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麴、遊之族,都是一黨;第三是目前屯兵上邽,觀望成敗的南陽王司馬保。

然而索氏人丁單薄,而麴氏家門不高——放在金城是一等一的,若放諸整個中國,其實還不如範陽祖氏——且兩族皆無遠名,是不可能單靠他們支撐起一個小朝廷來的。況且索、麴之輩,全由外將而至公卿,他們可以掌控軍隊,卻不足以分曹任事,總攬朝政。就此而自然產生出了第四股勢力,那就是以司徒梁芬為首的中樞文吏集團。

梁芬是安定烏氏人,論起家門來比索、麴要略高一些——後漢權臣梁商、梁冀,就是這一族的先祖。關鍵梁芬曾將女兒梁蘭璧嫁與豫章王司馬熾為妃,後來司馬熾繼位為晉懷帝,即冊封梁蘭璧為皇後,故此梁芬乃得以前代外戚身份位列三公,只是沒有老祖宗梁商、梁冀那麽權勢熏天,風光無限罷了。

其實類比起來,如今的索綝就象是後漢大將軍竇武,而梁芬好似太傅陳蕃,二人協力同心,乃得支撐朝局,若缺了任何一個,這朝廷當場就得垮嘍。當然啦,若有其他勢力可以填補權力真空,那就另說——好比後漢時宦官發動政變,同日而誅竇、陳,朝廷也並沒有馬上垮,還多苟延殘喘了好幾十年。

裴該若入長安,必須要和索綝、梁芬打交道——司馬保在上邽,麴允也將兵在外,暫可不論——可是他跟索綝毫無瓜葛,與梁芬也幾無往來,要通過誰去搭建這座溝通的橋梁呢?裴嶷說了,解縣梁氏可也。

解縣古名解梁,本是梁姓的發源地之一,因邑而得氏。梁芬這安定烏氏梁氏,就是漢代從解梁遷徙到關西去的,後來逐漸繁盛,反倒壓過了留在老家的同族,成為正支。但終究五百年前是一家,梁芬和梁肅他們,必然能有共同語言。

如此一來,通過梁肅,就能勾搭上梁芬了;那麽索綝呢?巧得很,索綝之姐,就恰好是嫁入了解縣梁家,梁肅算是索綝的親外甥。

萬事皆有因果,其實也並非巧合。想當初司馬鄴逃出洛陽,躲藏在密縣,得到其舅荀藩、荀組的援護,然後南下許昌、潁陰之間,又收攏了豫州刺史閻鼎、前撫軍長史王毗、司徒長史劉疇和中書郎李昕等人。閻鼎本是關西人,就打算奉著司馬鄴繞路而向長安,身為關東人的荀氏、劉氏等不贊成,閻鼎遂殺劉疇,荀氏兄弟僥幸得免——可是寧可拋棄親外甥,我們也不會跟著跑你的老窩去!就此滯留在了洛陽附近。

等到閻鼎、王毗等人奉著司馬熾入了關,便即聯絡上了安定太守賈疋。當時賈彥度就已經組成了一個“關西聯軍自治”的小集團了,主要成員包括:安西將軍、馮翊太守索綝,安夷護軍、始平太守麴允,以及扶風太守梁綜——這個梁綜不是關西人,只是在關西做官而已,他就是梁肅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