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搖落七星

裴該裝慫,是為了麻痹或者引誘劉粲主力來攻,但劉粲主力究竟何在?

昨日得到的情報,劉粲主力已然離開了首陽山麓,南屯偃師——第一步誘敵之策,可以說已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且使劉雅率部六七千,進屯延壽城。但是敵軍下一步究竟會如何行動?是在偃師靜觀其變呢,還是南攻祖逖於陽城山麓,或者東援劉勛於成臯城下?

不怕劉粲或南、或東,怕的是他在偃師不動,則對峙的僵局仍然無法徹底打破。

裴、祖的謀劃,是要誘敵先攻,則一方面可以仗恃成臯和陽城山,占據有利地勢與之抗衡,另方面達成兩面夾擊之效。劉粲當然也可以分兵以敵裴、祖,但只要他先動,則受制於地形影響,仍然是晉軍所占的贏面比較大。可若他在偃師不動,計劃就等於失敗了,必須另謀良策。

成臯方面,裴該並沒有發現劉勛接受到了什麽增援——當然啦,若劉粲每日只派數百人來援,裴該察覺不了,但那也根本對大局毫無影響;陽城山方面,祖逖早就在汜水以東建築塢堡,正當兩軍之間,每日燃起狼煙、篝火,以報平安,倘若發現有胡軍大舉來攻的跡象,烽火警號自然會有所不同。

只是一連兩日,白晝燃煙,夜間舉火,毫無異象……這說明劉粲壓根兒就沒動哪!

今日甄隨酣戰後,當眾置疑裴該的決策,裴該還在沉吟,其余眾將亦紛紛請令。陸衍就說了:“何如擊破當面之敵,消了我等胸中這口惡氣?都督乃怕我等示敵以強,劉粲不敢妄動,此亦不過與今日相等耳……”

您的誘敵之計很好,但若對方中計,早就該來鉆圈套啦;既然到現在還不鉆,估計他沒中計。既然如此,咱們還跟這兒繼續假裝下去,有意義麽?

裴該道:“總須多待三五日……”劉粲先使劉勛試我成臯虛實,消息傳回去,他下決斷,再調動兵馬,也需要時間嘛,咱們就等等他,又有何妨?

甄隨叫道:“都督太過持重了!今我等摧破當面之敵,便即全師殺向孟津,且看劉粲動還是不動?!”

裴該略略頷首:“既如此,我便殺出城去,只是似汝這般形狀,須是做不成先鋒了,還是好生歇息去吧。”

甄隨聽了,趕緊改口:“都督持重得是,且再多等他一日,又有何傷?”

裴該當即狠狠地橫了那蠻子一眼,隨即擺手:“卿等都下去吧,且容我細思。”他光留下裴嶷、陶侃二人,商議戰局。

陶侃說了:“前者探馬傳報,劉粲渡河的雖是精銳,但恐不足三萬之數,應有別軍在弘農為渡,為定弘農,固其西翼。今劉粲在偃師不動,我疑其專待別軍來合……”

裴嶷盯著地圖瞧了半天,便即向裴該建議:“若陶君判斷為實,則今劉粲即平原決勝,甚至倚城為守,亦未必是我與豫州軍之敵。使君不妨如陸衍等所言,先破劉勛,再向鞏縣——先不必去孟津——而請祖豫州往攻延壽城。劉粲必然分軍來救,此亦可調動其部。否則若待其別軍至,其數大於我軍,恐怕又生變故。”

三個人並頭商議了很久,一直到白日西沉,裴該才終於下定決心,於是寫下兩封書信,遣人出東門傳遞——一給陽城山麓的祖逖,二給成臯關的劉夜堂。隨即他點起燭火來,擂鼓聚將。

兵貴神速,不下決斷還則罷了,既已決定,便當即刻展開行動——就在今夜,不等明天了!

……

當夜正逢滿月,清輝遍地,四野透亮,本非夜襲的好時機,但唯如此,敵人才往往不加防備——況且依照裴該的謀劃,只是急襲而已,還說不上特意“夜”襲。

終究成臯北門距離“七星堡”最多不過百余步,一沖鋒便到了呀。

懸索吊橋其實早就已經發明出來了,但基於物資的匱乏和工藝的落後,這年月大多數城池並未構建以作為防禦設施,所以成臯城也是沒有吊橋的。北門外的城壕之上,原本搭建了一座簡易的木橋,胡軍抵達之前,裴該即命人抽去其梁,且縱火焚盡,故此劉勛才只得臨時架起木梯,把攻城椎給運過去。

攻城椎很寶貴,上午陷入城壕的那根巨木是很難撈起來啦,午後一度建功,還險些被甄隨拖曳入門的那根,則好不容易搶了回來,還連帶上面附著的不少殘肢斷臂……大多數胡兵屍體仍然堆在城門外,還來不及收拾。劉勛也在考慮,是翌日再猛攻一回,爭取克陷成臯呢?還是與成臯方面商議,暫且歇兵一日,各自收拾兵卒屍骨呢?終究徐州軍也有十數人或戰死在了城門外,或負創自城頭跌落,遺骨全都在城墻外側。

當夜徐州方面主攻的,乃是“劫火右營”——甄隨暫時是上不了陣了,只得反復關照右副營督王澤:“我特意為汝爭來的機會,汝勿懈怠,必要為我營奪得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