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遭遇

與“劫火營”左副督謝風不同,“武林營”督高樂的心情有如萬裏晴空,那是一片大好啊。

高樂本是祖逖的部曲,後來讓給了裴該,他是做過賊的人,在祖逖部下就時常不受人待見,所以雖歸裴該,並且得為營督,劉夜堂也不肯為他撐腰,成天被甄隨呼來喝去的,有若婢仆。高樂好幾回都打算撂挑子不幹了,可是天下雖大,離開徐州又能到哪裏去呢?好馬不吃回頭草,祖逖那兒是沒臉再去求職啦,即便投了胡、羯,就自己這種出身的,也不可能投過去就成為一軍之將啊……徐州這兒終究待遇好,那就只好先咬牙忍著吧。

甄隨那南蠻子,總有一天,我要取汝的項上首級!

等到裴該在徐州大爆兵,“武林”一營擴充為三營,新提拔上來兩位副督,一個是南郡人熊悌之,小地主出身,一個是長廣人陸和,獵戶出身,跟高樂倒也算性情相投,三人便時常聚在一起,大說甄隨的壞話,琢磨著要怎樣才能鹹魚翻身,壓過“劫火營”一頭去。熊悌之本是天師道的信徒,就給高樂出主意,說咱們不如厚幣卑辭,去向葛仙翁的弟子彭先生請教吧。

亂世中人,為了尋求精神寄托,很容易成為宗教信徒,當時釋教勢力還並不大,尤其沒能滲入江南地區,無論中原還是江南,最常見的宗教就是天師道了,所以彭曉自投徐州以來,門庭若市,各軍將吏紛紛上門請求蔔算命運。彭子勤不禁暗中慨嘆,這趟江北我還真是來對了……若在江南,有老師壓著,誰會主動來求我啊?

他在堂邑入裴該之幕,跟隨著返回淮陰,直到徐州大軍出征,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就為自己掙得了五百多貫的財貨——比裴該賞賜的還要多。

各營正副督中,也就只有甄隨不賣彭曉的帳。謝風曾經勸甄隨也去向彭曉求問,甄隨卻搖頭撇嘴:“我命在我,若不能改,求人何用?若是能改,老爺自己就給他改了!一個道士,妄論什麽天機啊?老爺才不信哪!”

拉回來說,高樂前去向彭曉求問,彭曉自然又是一套雲山霧罩,別說高樂這種半文盲了,哪怕博學如裴該,估計也聽不大懂他在說什麽……江湖口嘛,你怎麽琢磨都是沒錯的。不過等回來之後,十一營(謝風已先出局)再次投錢以定先鋒,高樂竟然旗開得勝,拔得了頭籌,當即目彭先生為天人也!

甄隨不肯罷休,扯著高樂的膀子,要他相讓。高樂這回可再不能慫了,大聲道:“投錢本是汝定的,如何又來混賴?”甄隨一瞪牛鈴般大眼:“老爺不過一時失手罷了……汝‘武林營’何時見過大仗?若是前鋒受挫,不免牽動全軍——還是老爺走先!”

好在高樂如今並非孤家寡人,熊悌之、陸和都沖過來幫腔,而甄隨實在沒道理,就連自家人也不好意思摻和——至於謝風,他心情正低落呢,根本不想摻和。故此最終裴該下令,使“武林”三營作為先鋒,行進在大軍之前。

這一路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辛苦雖然辛苦了一點兒,高樂的心情卻是大佳,總覺得此去必然立一大功,就算不能從此淩駕於甄隨之上,你“劫火營”也不好再把我“武林營”當婢女所生的庶子了吧——都督做事終究還是公平的。

徐州軍沿著汴水而進,糧秣物資大多靠船只輸運,本來行軍速度可以很快,但裴該考慮到敵情尚且不明,希望祖逖先期遇敵,自己好從側翼予以挾擊——若是倒過來,說不定祖士稚立功心切,忙著去取洛陽,配合方面會出點兒岔子——所以刻意壓住了本軍的速度。高樂所部約三千人,先期入兗,直抵陳留郡治小黃,按照裴該的吩咐,你們到那兒就可以先停下了,再往前就該撞見浚儀的陳午啦。

裴該本以為陳午將會放棄浚儀,西進與祖逖合兵,沒想到這家夥竟然賴著不肯走……我可給過你機會了啊,便命前鋒去與陳午聯絡,請他讓開道路。

高樂乃命熊悌之為使,前往浚儀,同時命陸和去取西北方向二十余裏外的倉垣。倉垣瀕臨汴水,又名石倉城,據說乃是春秋時代鄭莊公所築,用盛倉粟,以是得名。永嘉年間,石勒曾寇信都,與將軍王堪對戰,王堪敗退倉垣,旋為石勒所殺。翌年,石勒再攻倉垣,為陳留太守王贊所敗,王贊乃引苟晞入城,苟晞上奏請求遷都倉垣……

相關沿途地理情況,乃至於歷史沿革,裴該在出發前就給諸將上過課,陸和對此自然是清楚的。然而等到了倉垣,就見是一座土壘小城,早已廢棄,多處塌圮,四外漏風,不但無兵駐守,就連居民都不到五十戶……似此如何可為一國之都?周邊小黃、浚儀、封丘,哪一座城池不比倉垣強啊。

不過倉垣瀕臨汴水,當年苟道將曾遣舟船,往洛陽輸送了一千斛谷和宿衛五百人,可見由此直抵黃河,水路是徹底暢通的。經此到洛陽四百裏之遙,順水而下,一二日內便可抵達,倒可以修繕起來,以做軍糧屯積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