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著吾先鞭(第2/3頁)

陳川道:“我等又不與其相攻,如何是叛逆?祖豫州若果真遣將來侵,那便固守蓬關好了。”

魏碩道:“蓬關雖險,奈何祖豫州精通兵法,智勇無雙,所部也皆精銳,就我等這些人馬,如何抵禦得住?蓬關若破,開封、浚儀皆不可守——到那時,祖豫州說我等是叛逆,我等便是叛逆,還如何洗刷得清呢?”

陳川一瞪眼睛:“既如此,便請二位抽出刀來,先斷了我的首級去獻予豫州,謀汝等自家的富貴吧!”

馮龍也怒了:“汝做的事,倒要牽連我等,我等不過欲求生路而已,說什麽謀自家富貴?聽汝之言,難道打算投靠胡虜麽?!”

陳川還待辯駁,陳午“啪”地一拍幾案:“都住口!”隨即搖頭苦笑道:“我身可死,胡是絕不肯投的……”隨即轉向陳川:“我叔侄有若一體,叔父犯錯,便如同我陳午犯錯一般,自當親去向祖豫州謝罪,豫州若想要叔父的首級,那便先取了我的首級去吧……”

不等陳川再說什麽,陳午一擺手:“然而,實不宜使叔父與豫州所部相見——不如我與叔父一千兵,北上去取酸棗,避開豫州——若能取下最好,即便取不下,也可暫時棲身於延津、胙亭之間,待豫州軍退去,或者攻取河南地後西向長安,到時候再歸還不遲。”

陳川“嘖”了一聲,皺皺眉頭:“也只得如此了……阿午,汝可當心某些小人,勿要將為叔我賣了呀!”說著話斜眼瞟瞟馮龍……

……

晉陽劉琨得到這個消息最晚,他不禁對部下慨然而嘆道:“祖生真欲著吾先鞭矣!”

數年前,當劉琨聽說祖逖被司馬睿任命為奮威將軍、領廣陵太守,與裴該一起北渡長江的時候,就曾經寫信給朋友說:“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如今的慨嘆,算是與之呼應了。

劉琨字越石,本籍在中山國的魏昌郡,據稱乃是西漢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也就是說,他跟三國時代的蜀先主劉備是一家人,而且留居中山,可能他這支是大宗,劉備倒算小宗——為此自視甚高,乃至於人前人後,竟每每以劉備來自況。天下英雄,就沒幾個人能入他劉越石法眼的,其中自然包括了“聞雞起舞”的老朋友祖逖。

當初兩人抵足而眠,等天不亮就爬起來舞劍鍛煉的時候,劉琨曾與祖逖有語,說:“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後人往往將後一句話解釋為“前往中原躲避”,完全是望文生義的胡扯——這倆貨又不是偏遠地區的士人,出仕晉朝也很早,本就身在中原,為啥還要往中原去躲?再說了,亂世到來之際,大家夥兒都忙著往邊地——比方說吳越、西涼、幽州——躲避,你跟中原真的能找到避難之所嗎?

況且堂堂劉越石、祖士稚,又豈是甘心隱居避世之人?

其實劉琨的意思,正所謂英雄不並立,若逢亂世,能夠與我逐鹿中原,爭為霸主的,大概也就只有祖士稚你了吧——咱們可得相互間避著點兒,別好朋友之間先打起來。則劉琨在為國效力的拳拳忠悃之內,還包裹著成就王霸之業的熾烈野心,當無可疑矣。

《晉書》對此認識甚明,但其責劉琨(甚至包括祖逖)為“貪亂者”,那就過分了——彼非貪亂,唯亂自生耳,亂世之雄,又怎可能毫無野心?至於有責劉琨不救王浚的,就更加沒道理了,即便劉越石是藺相如,王彭祖也非廉頗,將相終究難和——先不提是否有救援的實力,當石勒攻打臨漳劉演的時候,王浚又在哪裏?王浚於晉亦非純臣,於劉琨等若寇仇,劉琨又幹嘛要去救他?

拉回來說,因此劉琨才會慨嘆:“常恐祖生先吾著鞭。”我不擔心祖逖的功績比我強,但擔心他的勢力比我大,等將來天下太平之後,我必然要被迫屈居於祖逖之下——祖家可比我家門戶低多了,我一心想讓他做自己的副手,倘若結果正好顛倒,真正情何以堪?!

然而若論能力,其實祖逖超過劉琨不知凡幾——當然啦,劉越石本人是不承認的——劉琨說不上志大才疏,但論才具,確實不足以支撐他在與胡、羯軍的搏殺中笑到最後。如今祖逖奉命北伐,而且很明顯所率領的乃是北伐軍的主力,劉琨幾名引為心腹的親戚——包括姨甥盧諶、溫嶠,以及內侄崔悅——就建議應當趁此時機揮師南向,壓迫平陽,一方面與北伐軍相呼應,另方面也可以幫助牽制一部分胡漢軍力。

然而劉琨卻苦笑著搖頭,說:“我雖與祖士稚說過,將來當相避於中原,但國事為重,若能與之夾擊平陽,胡賊必滅,我又豈有不願之理啊?然而……倘若祖生能於年前北伐,我或尚有余力,今日始來,我恐無能相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