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征北都督

裴該朝著裴嶷、卞壸二人淺淺一揖,那意思:你們還是先別爭論了吧。隨即面向卞壸,表情嚴肅,言辭懇切地說道:“卞君,昔韓信背楚而歸漢,無失君臣之義,為項羽不重用,且非可安天下之君也。亂世君擇其臣,臣亦擇其君,難道夫婦之倫,反不如君臣之道麽?為該此前未見荀氏女,是以聘於杜氏,而既見之,豈忍舍棄?若正式婚娶,自當生死一體,絕不相負,然止下定,且未見其人,即便毀約,也不違禮法……”

這年月對於毀棄婚約,普遍看得並不怎麽嚴重,而且對男方要求較低,對女方要求較高——因為一般情況下,男方毀約,女方不會有什麽損失,若女方毀約,則怕是想要貪沒聘禮。

卞壸想要說什麽,裴該擺擺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後繼續說道:“另聘不違禮,然如卞君所言,恐有失信之譏。只是信亦有大小,尾生之事,該不為也。所慮者,蹉跎數歲,恐耽誤杜氏青春,是以求問卞君,可有解決之策麽?”

卞壸輕輕嘆了口氣,對裴該說:“使君之意,我已明白,除非……使君能為杜氏女擇得良配,使杜氏先絕使君,始可另謀於荀氏。雖亦不妥,聊為補償而已。”

裴該表情沉重地點一點頭,心說這倒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對於裴嶷的建議他是不考慮的,既然靈魂來自於兩千年後,受到一夫一妻現代婚姻制度的影響,裴該對於納妾之事都覺得不大自在,遑論兩妻並重呢?那樣只有對杜氏女更不負責任,同時對荀氏女也不公平。因而最終他只得贊成卞壸之議,說我還是先寫信給姑母,向她謝罪,再請她幫忙想想辦法吧——若是不能先敲定了杜氏女別嫁之事,我也只有去向荀崧致歉了……不過荀氏女還是不想放棄的,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

暫時解決了婚姻問題之後,裴該又與裴、卞二人商議了一會兒政務,接下來便即召見盧志父,與之懇談少頃,暫命之為吏曹從事——這人是不是有能力,還得慢慢考察——隨即就開始了繁忙的秋收工作。一個多月後,謝風領著荀崧一家也抵達了淮陰,裴該當即跑去向荀崧致歉,但並不敢明言,只說我的婚事尚須姑母點頭,已經寫信到建康去了,下聘之事,您請再多等幾天吧。

可是還沒等來裴氏的回信,卻突然間接到了建康的令旨:以東海王司馬裒都督徐、兗、豫、荊、司五州軍事,克日興師北伐!

詔令到手,裴該當場就蒙了——原本歷史上有這一出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歷史上倒也真有這一出,不過要延後數年。長安司馬鄴多次請求建康政權北伐,司馬睿和王導等人都當是耳旁風,最終只是下令給祖逖,要他自己瞧著辦。可是等到長安城破,湣帝被俘,司馬睿在建康自稱晉王,隨即就傳檄天下,討伐石勒——不是劉聰——命車騎將軍、瑯邪王司馬裒(那會兒裴氏尚未南渡,沒有什麽東海王)統督九軍,以祖逖為帥,總共三萬兵馬,浩蕩北伐。

很明顯這是趁著皇帝沒了,趕緊擴充自家地盤兒。所以不打劉聰,因為人還在平陽窩著呢;也不打劉曜,因為關中太遠,鞭長莫及;專打石勒,因為石勒遣石虎南下攻擊譙城,有向兗州伸手之意。

兗州是祖逖的,也就是我建康的,怎麽能讓羯賊輕易給占了去?

然而歷史終究已經有所改變,所以裴該在蒙了幾息之後,便即釋然,忙召諸將吏前來商議。看卞壸的表情,貌似深受鼓舞,說:“瑯琊大王終於起意北伐了,則我徐、豫合兵,必能掃除兇逆,救護天子,立不世之偉績!”

裴嶷卻笑一笑,對裴該使個眼色:“此皆使君昔日尋陽之行的功勞啊。”言下之意,就是你跑到長江北岸去一耀兵,嚇著了江東,王導等人深知徐、豫合縱,難以制約,與其對著幹,還不如從中撈一票好處,所以才假意北伐——反正你們遲早也要北伐,這個功勞,起碼勤王救駕這杆光輝燦爛的大旗,還必須抓在建康政權手中。

別人都沒有他那麽多花花腸子,尤其劉夜堂等武將,聽說能夠上陣打仗,是個個歡欣,人人鼓舞。裴該當即下令,整備糧秣物資——反正原本為伐青州,就打算這麽辦了——只等東海王北渡,便即前往會合。

等到屏退眾人後,他單獨召見裴嶷,低聲問道:“叔父以為,建康此舉,是真心,是假意?若為假意,可會特意掣肘,牽絆我等?”

裴嶷點點頭:“真假不論,牽絆必也。”建康方面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們真把天子給救出來,而且估計即便救出來了,也一定要你們把天子“護送”到建康去,所以各種耍心眼兒、使詭計,那都是免不了的——“此番若是戰敗,建康必歸咎於文約與祖士稚;若然戰勝,則必分功勞——然文約親冒矢石之功,又豈是坐鎮建康之瑯琊王,與黃口孺子東海王所能輕易攫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