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文若遺風

宛城城北一戰,八千荊州兵死傷超過兩成,七成伏地歸降,做了俘虜,余皆遁去,不知所蹤了——也包括那個王貢王子賜。

隨即北門大開,荀崧親自出城來迎接裴該。裴該得意洋洋地策馬入城,先吩咐劉夜堂去控禦四門,維持城內秩序,甄隨打掃戰場,並且計點此戰的功勛,然後便跟著荀崧,重歸郡署。

到了郡署門前一瞧,只見午前帶進城的那幾名部曲倒是毫發無傷,都正活蹦亂跳地在門前恭候呢——自然也是荀崧的功勞了,真正意外之喜。

杜曾、王貢出城迎戰徐州軍之後,城內留兵雖然不多,但六成是第五猗所部,四成才是荀崧舊部,原本不怕荀氏背反;問題是有心算無心,再加上荀崧在宛城已然駐紮了將近兩年,城中百姓大多心附,豪紳大賈也都與他暗通消息,加上第五猗又實乏控禦之才,故此才被荀氏發動政變,順利奪城。

關於王貢設謀,說服了第五猗,想要劫持裴該的圖謀,入城之時,荀崧就已經對裴該分說得很清楚了。等進了郡署,入大堂坐定,裴該就問:“第五公何在?”

荀崧吩咐一聲,便有人將繩捆索綁的第五猗押上堂來。第五猗見到裴該就叫:“文約,切莫中了荀氏的離間之計啊!”裴該瞥一眼荀崧,荀崧不禁苦笑,隨即坦然地問第五猗:“當日設謀,及其後在宴會外布置埋伏,杜曾、王貢部屬多有參與,如今彼等皆為裴公所擒,可要尋來與第五公對質麽?”

第五猗這才無話可說,只得哀求道:“都是王貢挑唆,猗實無謀害文約之意,不過商借些兵馬糧秣罷了。還請饒我一命吧……”裴該笑一笑,下令把第五猗交給自家部曲,暫且羈押,然後轉過頭來問荀崧:“荀公以為,將如何處置此人?”

荀崧拱手答道:“第五公受小人挑唆,欲不利於裴公,同室操戈,罪莫大焉。然而他終究是天子欽封的四州都督,不宜加害,且放他孤身返回長安去吧。”

裴該對此不置可否,卻突然間轉換話題:“荀公,不知宴前指點裴某,並且導我逃出樊籠的女子,是荀公何人哪?”

荀崧聞言,倒不禁略略一愕——竟然被你瞧出是女人來了?不敢隱瞞,只得老實回答:“乃是小女。”

這倒也在意料之中,然而——“荀公不雲只有一女,去歲已然夭折了麽?”

荀崧嘆口氣,回答道:“昔日第五猗揮師來攻,遣人勸我歸順,還說聽聞我有一女,欲聘為其子婦……然小女嫡出也,我荀氏高門,如何能與他第五氏結親?便即以夭折為辭,推拒了。等被迫開城降伏之後,第五猗別遣婦人入我內幃探查,無奈之下,只得命小女換穿男裝,假扮仆役,直至今日……”

裴該鬼使神差地就追問了一句:“未知我裴氏家門,可能攀得上貴家呢?”

荀崧聞言一愣,隨即問道:“裴公可有家室?”

“內帷尚虛,”裴該隨口回答了一句,然後才察覺出不妥來,急忙再次轉換話題,“即便如此,亦不當使女公子行此兇險之事啊,倘若事機不密,為杜曾等所窺知,該當如何是好?”

荀崧嘆口氣:“實不相瞞,此乃小女自作主張……”

根據荀崧所說,當日王貢獻計要劫持裴該,荀崧就曾竭力反對,但並不被第五猗所采納。等到返回自家宅邸,他就長籲短嘆,既感覺同室操戈會損及自身清譽,又怕第五猗在並吞了裴該的兵馬後將更為勢大,自己再難有出頭之日。其女聽見,便過來詢問,荀崧乃將前後事合盤托出。

荀小姐因此就說了:“裴氏高門,非第五家所可比擬,若助第五攻裴,助紂為虐,阿爹聲譽必然受損。且我聞裴使君為東海王太妃之侄,乃得江東授命,始能守牧徐州,而第五公雖朝廷所命,卻如浮萍飄零,恐怕難以在荊州立足。若真劫持了裴使君,江夏(王廙)、江州(王敦)必遣使問罪,豫州祖使君、湘州周將軍,亦將遣軍來攻,則宛城永無寧日矣!且第五公素來依賴杜將軍,而杜將軍本不過流賊耳,其有何能,安能抗拒四州之兵?一旦城破,誠恐玉石俱焚,阿爹性命難保啊!”

荀崧巋然長嘆,說我也是這麽琢磨的——“王子賜原本多謀,不知為何而今日出此下策,導君以惡,且授人以柄……然我反復勸諫,第五公皆不肯聽,如之奈何?”

荀小姐當即建議道:“何不於宴間暗示裴使君,縱放他離去?”

荀崧聞言嚇了一跳,也說此事太過兇險,一旦泄露,恐招滅門之禍。荀小姐卻說:“且待裴使君來時,女兒願暗隨阿爹,去見他一面,若只是庸碌之輩,便無須搭救。若果有高門氣度、大臣風儀,又與阿爹相善,則萬不可使其罹難。到時候女兒自有主張,必不會累及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