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兇信(第3/3頁)

究其根由,門閥士族的崛起,不能不說是一大誘因。經學世家始於後漢,曹操雖有借勢扶持寒門、壓制世家的舉措,但因為天下未定,最終還只能依靠世家,於是到了曹丕時代,遂有陳群創建“九品中正制”。中正制最初的設想是好的,是為了復興因為亂世而難以繼續維持下去的兩漢察舉制,但逐漸的世家大族壟斷了中正品評,於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社會階層逐漸固化,自然帝國的活力也就萎縮了。

中正品評到了西晉後期,就已經徹底變味兒,三條主要的考評標準,逐漸以家世為第一,品德為第二,才能墊了底。要說經學世家基本上壟斷了文化,世家子弟可以得到最優秀的教養,成才率肯定比寒門要高,先看家世,就如同後世看一個人是從哪間名校畢業的一樣,還算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操作起來很方便,還則罷了;德在才先,那就是徹底的扯淡。

儒家思想本來重德而輕才,再加上雜糅上部分道家理論,講究無為而治,仿佛官吏的最高品性就是啥都不理,只管好教育工作就成,不做事自然不會有過,而無過便是有功。更重要的是,道德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官僚階層就此被大群偽君子所占據——比方說王衍就是一徹底的偽君子——而世家之間相互吹捧,相互粉飾,寒門微瑕也要摳成大過,世族道德再有虧,只要沒被人當場逮住,全都可以糊弄過去。

孔子講“仁恕”,這是不為統治者所喜的,於是就硬生生把他的理論給扭成了“忠恕”,那麽對於一個還沒有邁上仕途之人,要怎麽看清他是忠還是不忠呢?那就只有問他是否孝啦,認為凡孝子必能忠君。所以漢代諸帝,謚號中都帶著一個“孝”字,所求賢才,名為“孝廉”。三國不搞那一套,等到天下粗定,西晉卻又把這一套給揀了回來——乃有孝惠、孝懷、孝湣三朝。

其實這就是搞笑,以孝害忠之事,史不絕書,而且王莽就是個大孝子,但他又哪裏忠了?

只可憐自己穿來此世,又掛著個世族子弟的招牌,就不可能徹底不理這一套。倘若只是平頭百姓,比方說從流民將做起,一步步鎮定亂世,還則罷了,既然有招牌可用,即便自己對那招牌嗤之以鼻,直接扔了也太可惜啊。再說了,有這般出身,卻不理這塊招牌,你以為真能夠混進流民群中,被他們當成同類嗎?

裴該剛才聽聞裴嵩的死訊,雖然心中並沒有太大感觸,也必須要做出痛徹心肺之狀來,就是不能夠撇了這塊招牌,否則的話,卞壸必然第一個落跑——裴該其實挺厭惡自己必須演的這幕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