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螳螂捕蟬(第2/3頁)

曲彬就覺得自己雙腿有些哆嗦,但仍然強自鎮定,趕緊還禮,然後壓低聲音問道:“苟將軍,具體計劃,尊兄可都對將軍分說明白了麽?”

姓苟那人回答道:“明白了。我等當跟隨曲先生,繞過巡查,前去焚燒衙署。只待火起,石勒等遠遠望見,必然倉惶折返,則家兄與王公便可伺機逃脫了。至於我等,也當保著曲先生遁往城外約定地點會合,共同脫此樊籠。”

曲彬點點頭,說那好,咱們這就動身吧。才剛轉過身去,突然就覺得後心一陣劇痛,他心裏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就聽耳畔響起姓苟之人的低語聲:“好教曲先生得知,我等不會隨汝去自蹈陷阱,家兄與王公也不會於途中伺機逃脫……要等見了王彌,才是家兄得脫桎梏,重返高天之時!”

曲墨封就覺得眼前一黑,最後一句話他便沒能聽到——

“家兄平生,最受不得人欺,故此先取汝的性命,再去劫那裴某!”

……

張賓不僅帶來了酒食,甚至還讓老軍背來一張棋盤、兩袋棋子,說要和裴該手談一局。裴該是無可無不可,反正要靜等大事發生,也不能一直跟張賓懇談,就怕言多必失,下棋倒不失為消磨時間的一種好方法。

他前世就學過圍棋,此世也曾有所涉獵,但可惜水平不高。而且前世的經驗也無法累加到這一世來——先不說“座子”之設了,這年月的圍棋盤竟然是縱橫十七道的,比後世少了整整七十二個點位!這特麽可該怎麽下啊?!

所以才交十數回合,裴該就被張賓徹底壓在了下風。張賓看他緊盯著棋盤,手撚著下巴上絨絨短須,冥思苦想的樣子,不禁拈著棋子笑道:“裴郎,棋局有若行軍布陣,不通弈道,如何輔佐明公,以定天下?馬季長(馬融)的《圍棋賦》,卿可還記得麽?”

這一世的裴該別無所長,唯獨文章讀得不少,絕大多數還都有記憶,當下頭也不擡,隨口便背誦道:“略觀圍棋兮,法於用兵。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陳聚士卒兮,兩敵相當。拙者無功兮,弱者先亡。自有中和兮,請說其方。先據四道兮,保角依旁。緣邊遮列兮,往往相望。離離馬首兮,連連雁行……”一口氣把那三百多字全都背完,然後重重落下一子——“臨敵決勝,自有張君為主公謀劃,裴某不過一介書生耳……”

張賓隨手應下一子,笑著打斷裴該的話:“小支將軍卻並不作如是觀啊。他說人都道諸葛孔明只嫻熟於民政,卻不想其能於隴上摧破曹魏勁卒,實亦有將兵之大才也——且裴郎正乃臥龍之流亞。”

裴該還是不擡頭:“馬服子(趙括)言兵事,其父亦不能難,然不謂善,一旦親自統軍,趙師立覆——張君以為然否?”

“裴郎,卿不必過謙,”張賓指點著棋局,“用兵之道,不外乎‘知己知彼’四字而已,弈道亦如是。裴郎不識我在鄉間與俗人廝殺出來的弈法,徒以堂堂正正之兵相對,自然難免捉襟見肘了。”

裴該心說我哪有“堂堂正正”了?後世的所有定式我全都還給老師啦,所以根本想不了太遠,被迫只能跟著你的腳步走,見招拆招,這才落在了下風而已……心裏吐槽,一不小心又下了一著錯手,他不禁嘴角一抽,幹脆不去多考慮棋局,卻擡起頭來問張賓:“今日之後,曲墨封可得活否?”

張賓落下一子,封殺了裴該一小片棋。他一邊提子一邊笑著回答道:“棄子本當提去,又何須問?”

“其實,”裴該眉頭微微一皺,“他既已活到今日,原不必死,又何必畫蛇添足……且其既死,徐季武又當如何辦?”

張賓伸手指點著棋盤邊角上連成一條直線的幾枚棋子:“曲、徐二人,蟬耳;苟、王則是螳螂;螳螂若不專注於蟬,黃雀又何由下口?只恐螳螂先一步飛去了。今蟬既被食,徐季武莫可奈何,只得勉為之行……”

裴該接口道:“斯所謂‘騎虎難下’是也。”

張賓瞟一眼裴該:“裴郎總有妙語。”說著話落下一子。

其實張賓的棋力也並不怎麽高,裴該引誘他說話分心,竟然揪住了對方一個小錯,當即連提三子,同時笑道:“張君之棋,連環相扣,我一著錯,則一路敗……然而謀劃太深,事機愈密,則疏漏反倒可能愈加明顯。豈不聞大巧者不工,天衣實無縫麽?”你們大致的謀劃,我也都已經猜到了,但具體會怎麽實施,仍然一頭霧水,並且越往深裏想就越是腦仁兒疼。有必要搞得這麽復雜嗎?越是繁復的計劃,各環節之間就越是容易產生不確定的因素,進而成為致命的疏漏——況且是以這年月極弱的組織力和執行力來辦事啊。

張賓眉頭一擰,死死地盯著棋盤,手裏捏著一枚棋子,卻遲遲都不肯落下。裴該等了半晌,正待催促,忽見張賓把手中棋子隨意一拋,終於擡起頭來,並且長嘆一聲:“裴郎說得是,是我太過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