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十一)(第2/3頁)

咳嗽聲中,他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沒有見過那兩位“賽先生”與“唐漢先生”,不能提早讀到這些理論,否則的話又何必從二十歲到七十歲行義,難有所成?

那個曾經打著草鞋一日可以奔波百裏的壯漢,如今垂垂老矣,每一聲咳嗽都讓他心急如焚。

長桑君告訴他,他的身體已經垮了,恐怕撐不到兩年了。

墨子倒是不怕死,墨家節葬,對於生死這種事根本看的極淡,剩余的也就是一些擔憂。

九月份即將到來,這次聚會,往小了說,是墨家內部路線的一次辯論。

往大了說,就是墨子全面摒棄之前的一些想法的開始,也是為墨子去世後墨家該怎麽走的一次鋪墊。

幾年前商丘改組的時候,墨子就在為身後事做準備。

他墨翟可以死,墨家的道義卻不能絕,所以他不怕死,只怕死前墨家的道義不能達成“上下同義”。

墨家內部的派系,墨子看的清清楚楚,這幾年的討論也是一直沒有停下,內部的意見分歧從來都是直接拿到明面上辯論的。

適和高孫子辯過,辯五十四和魏越爭論過,巫馬博和公造冶爭吵過……這一切在墨子看來很正常,這才是一個充滿活力、可以綿延不絕的墨家。

對於魏越的想法,墨子不認同不認可,但是他不會親自出面指責魏越,而是把問題溜到了這次擴大的聚會之中。

正如適所猜想的那樣,這一次擴大的聚會討論,就是在為自己準備身後事,也是墨子想要最後推適一把。

因為當初商丘墨家改組的時候,七悟害與委員以及上下同義的制度,本身就有糾錯功能。

墨子不在意自己的對錯,也不想借助自己的威望來平息這件事,而是希望依靠墨家內部的規矩來糾錯,從而留下一個墨子即便去世依舊可以完善運轉、自我凈化的墨家。

七悟害、委員以及層層代議制度建立之初,就曾解釋過。

《柏舟》曾言:“靜言思之,悟辟有摽。悟,幡然醒悟、給人提醒、監督對錯。”

害,墨子曾言:害:得是而惡,則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墨者交相利,害利相悖,乃墨者最厭惡之事。

七悟害本身是有糾錯巨子的責任和義務的。

而選出七悟害的那些人,本身也是有在墨家大義的基礎上推選自己認可的巨子的權力的。

墨子明白、禽滑厘自己也明白,下一任巨子只是一個過渡,墨家的希望在十年後,在沛縣這一批鄉校求學的孩童長大後。

墨子要清算自己之前的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能靠自己去清算,因為他不想人亡政息,所以就必須依靠墨家內部的一些列規矩。

並且要在自己死前,讓這規矩煥發出無限的光澤,從而將墨家的規矩徹底穩固下來。

他與禽滑厘的談話,本身也正是這個意思:墨家想要不絕於天下,靠的是天志學識和邏輯推理體系;墨家想要改變天下成就大事,依靠的必須是墨家內部完善的一系列規矩。

他若出面反對魏越、指責魏越,那除非是適這些人完全敗退的情況下才會出面,否則他還是希望依靠規矩本身來完善凈化。

在制度本身之外,對於禽滑厘之後的墨家巨子人選,墨子也是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的。

就以七悟害和那些候補悟害之間,每個人的性格墨子都了然於胸。

適是年輕人中最有能力的,是宣傳鼓動的能手,也是唯一一個可以將他的話從“單獨的話”,編纂為一個完整理論體系的人。平時和藹,遇到問題又不會退讓,很有原則,在墨家內部很受歡迎。但是,他的一些想法很難說完全和自己吻合,而且夾雜了很多他自己的東西。

孟勝這個人,過於俠義,對於墨家絕對的忠誠,在道義理論問題上有時候往往看不透徹。平時名聲極佳,在適加入之前算是墨家第三代中的第一人,但是商丘大聚後一直在楚地,墨家在沛縣的大發展他名聲不顯,不能服眾。

公造冶粗中有細,可以治理一方,也能征伐軍陣,但是性格過於尖銳,想法有些古板。是個極好的執行者,但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引路人。

摹成子熱衷於行政手段和法度制度,但是在墨家將來面對的重大抉擇問題上,不能夠給出決斷。

高孫子自苦以極,心懷天下,但是年紀過大,而且過於堅持,愛憎分明,言辭激烈。他是個極好的督檢,卻不適合做可以維系墨家上下同義的巨子。

魏越的想法不能夠與時俱進,有些過於寄希望於王公貴族,這是自己三十歲左右的理論,現在看來墨家已經完全不需要走這條路了。

辯五十四辯才很高,但是過於糾結墨辯之術,在乎了太多細枝末節,在大方向上把握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