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老狐狸,不簡單

劉有方的老臉一陣兒紅一陣兒白的,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變成開封府書畫行中的笑柄了。

他雖然是中貴人,但卻也是開封府書畫行中的老前輩,是和王詵、蘇東坡、米芾、黃庭堅、李公麟這等大家可以玩在一起的中貴人。從神宗朝起,他就一直主管宮中的書畫,可以說大半輩子就在和書畫打交道。

眼力自不用說了,米芾、王詵之下就屬他眼力毒辣了。那幅掛在萬壽觀的《八十七神仙圖》其實他早就看出不對了,只是沒有說,而是設了個局,讓米芾、王詵一起來看的。

除了眼力好之外,他自己也能寫能畫,潘樓街上尋常的書畫師的水平都遠不如他。

他常和人說笑:便是有一日出了宮,憑著眼力和書畫的本事,也能在開封府找到飯吃。

可是現在居然走了個大眼,花了五萬緡(錢最後是陳佑文出的)買了一幅假畫!

而且造這幅畫的人,不過是潘樓街上的一個無名小兒——他現在當然看出武好古的《潘巧蓮寫真圖》和《醉羅漢圖》是一個人畫的了。

這眼力要沒有,他也就太浪得虛名了!

而虧錢還是小問題,能到他這個位置的人,錢根本不算甚麽,可是丟了面子卻是大事兒。

他這回可真是在水溝裏翻了船,以後還有甚面目說自己辨識書畫的眼力是天下第三?

沒有了這個“天下第三”,叫他如何在宮中立足?

他在宮中的地位,其實並不是很穩。看看他平素交好的人物便知了,王詵、蘇東坡、黃庭堅等人都屬於舊黨!而他本人雖然黨派色彩不濃,但畢竟也是和舊黨交好的人物,因而並不被當今官家信任。

之所以還可以高居入內內侍省副都知和主管合同憑由司的位子,無非是有個精通書畫文玩的名聲,官家需要借助他去打理宮中所藏。

如果這名聲被破了,官家還用得著他這個和舊黨走得恁般近的閹宦麽?

“是我輸了!”

米友仁一聲嘆息,將劉有方從自己的思緒給帶來出來,劉有方扭頭看過去,只見米友仁正將個信封,雙手遞給武好古。

“崇道兄的畫技,比在下高了不止一籌,是當世第一人了!在下甘拜下風,這是便是賭注,還望笑納。”

聽了這番話,劉有方輕輕頷首,露出贊賞之色。

米芾果然有個好兒子啊,輸了賭鬥卻不輸人!

想要整治姓武的,日後還怕沒有機會?何必現在當眾丟人現眼?而且現在丟人現眼,就能治得了武好古了?

米友仁不輸人,武好古當然也不能得意忘形,否則也叫人輕看。

而且武好古還知道米友仁日後深得高宗趙構的寵幸,在南宋時官拜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

不是進士出身,能爬到這等高位,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種人,還是盡可能不要得罪為好。

只見武好古恭敬地雙手接過信封,也不看一眼就交給了劉無忌,然後又從劉無忌那裏取過一疊折起的熟宣,轉手送到了米友仁面前,笑道:“這是好古所繪的《界畫樓台二十四法》,是好古鉆研界畫十余年的一點心得,便送與元暉兄一觀,望勿推辭。”

所謂的《界畫樓台二十四法》實際上是個忽悠人的東西,就是用後世的透視技法,畫了二十四種亭台樓閣的形態。如果米友仁照著臨摹,的確可以在界畫一途上大有增益,但是要領悟出《繪畫透視學》的真諦……有個數十寒暑之功,興許能成功吧。

米友仁出了名的愛畫成癡,見武好古將自己鉆研界畫的心得奉送,氣便順了不少。

而且他也知道,以“武家寫真”的本事,武好古受封繪畫稱旨和做官都是早晚之事。說不定真的能把潘巧蓮娶了,那可更是如虎添翼了。

到時候大家少不得都要在畫院書局共事,所以結怨不如結緣。

當下便笑著接過武好古遞上來的一疊熟宣,拱拱手道:“崇道兄的‘武家寫真’,友仁也佩服的緊,改日一定登門求教。”

武好古哈哈笑道:“你我兄弟談甚求教?切磋交流而已。”

“大郎果然好本事,咱家可是看走眼了。”

劉有方柔和的聲音也應景似的響了起來,再看他那張老臉上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不快?

他可是在宮中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狐狸了,變臉的功夫可比書畫上的造詣高多了。

此時的劉有方,儼然就是一個關愛晚輩的老爺爺,全是和顏悅色,哪有一點以勢壓人?

可越如此,就越讓武好古心裏沒底。

不過場面上他也不能再去懟劉有方了,他可不想得個恃才傲物的惡名。

所以也是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道:“小子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副都知海涵,小子和陳待詔的賭鬥,不過是玩笑罷了,當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