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一)

因為昨日的消息,韓岡起得早了一點。走進待漏院中時,才是五更天。

不過明日是正旦,今天需要處理的事不少,韓岡沒睡多久就自動醒來了。

廳中只有韓絳,見到韓岡來,起身走到廳門外,笑道:“待漏院中少見玉昆。”

韓岡先行了禮,道:“總是起得晚,每日都只能趕在皇城門開時才到。也就沒什麽機會來這裏坐一坐。”

“怕也是喜歡熱鬧一點。”韓絳笑著,與韓岡攜手進廳。

“也不獨韓岡一人。”

“的確,也就郭仲通還能陪老夫在這裏說說話。”

待漏院是百官晨集準備朝拜之所。宰臣待漏院,位於宣德門西側,宰輔們參加早朝,抵達皇城外時,可以至待漏院中休息,免得在城門外吹風。

冬天的待漏院,爐火生得很旺,室內暖洋洋的,甚至顯得有些燥熱了,讓穿戴整齊的韓岡很不舒服。

韓岡往日極少往待漏院來,一般都是卡在點上進皇城,懶得進進出出,更不願早起。

宰輔們在待漏院休息的次數也不多,大部分時候也都是跟韓岡一樣,卡在晨鐘敲響、皇城城門開啟前後,抵達宣德樓下。

但今天韓岡到得稍早,不想在外面吹風,幹脆就進來歇一歇。只不過,方才韓絳說的兩府宰臣中,除了他外的另外一個待漏院的常客卻還沒到。

“今天怎麽就子華相公一位?”

韓絳知道韓岡想問誰:“郭仲通今天告病了。”

韓岡神情一凜,“什麽病?”

郭逵年紀大了,一點小病都是大事。盡管他是武官,可他若告病辭官,依然會對朝堂局勢有著很大的影響。

“北病。”韓絳吐出兩個字,端起茶盞慢慢地抿了一口。

韓岡愣了一下神,方才明白過來。失笑道,“病來如山倒,還真是一點不假。”

昨天耶律乙辛篡位的消息傳來,今天多半就要在朝堂上爭個勝負了——新年在即,在京百司連開封府在內早封了印,公務一概等來年再辦,但軍國大事是不能耽擱的。

郭逵嗅到了風色,不敢卷進來。

不過只要不是當真發病了就好。如今天寒地凍的,室內室外溫差很大,一個不注意就會感冒。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感冒若是變成肺炎,就要面對鬼門關了。

韓絳嘆了一聲:“郭仲通他也是難做。”

沒到最後的關頭,他表示一下意見,但真要兩邊對壘,郭逵這等武臣真還不敢亂摻和。

“但他當真這般說?”韓岡笑問。

“對外當然是外感風寒。”韓絳無奈地笑著,又道:“今天怕會有不少人告病。遇到這種時候,告病的總不會少。”

韓岡笑了一聲,朝堂中人告病,真病的時候的確不算多,總是避風頭的時候更多一點。

“‘知一國之政,萬人之命,懸於宰相,可不慎歟?’”王禹偁的《待漏院記》,以青石碑嵌在待漏院的墻上,被歲月模糊了字跡,不過還有一副是呂夷簡親筆所錄,掛在正廳中的墻壁上,韓岡念了一句,對韓絳嘆道,“能獨善其身、謹慎從事,總比膽大妄為要好。吾等宰輔,一言一行,攸關天下萬民,豈能不慎?”

可能是想起了羅兀城的舊事,韓絳的神色變得沉郁起來,“的確是要謹慎才是。”他擡眼看韓岡,“玉昆,你當真覺得此時平遼不可行?”

韓岡不指望韓絳能夠如何幫自己,但只要他有所傾向,那就足夠了。

“這一次,家嶽和呂吉甫何曾想過舉兵平遼,恢復幽燕?否則就該上一道平北策,將方略說個清楚明白。”

“戰端一開,北虜主力南下,其身後必有起事之人。”

“將攻遼勝利的希望寄托在遼人的忠義上,家嶽和呂吉甫不會辦這樣的蠢事。”

韓絳臉色稍變,“哦,那在玉昆看來,介甫和呂惠卿主張對遼開戰,會是什麽原因?”

韓岡笑了一下,“相公當是已經猜到了,何須韓岡多嘴?”

“……至少不會敗,是也不是?”韓絳肅容問道。

“有八九成把握能成,這樣的買賣當然可做。”韓岡像開玩笑一般地回答著。

“但……為何玉昆你要反對?”

“兵形如水,把握再大,也保不準一點意外就給輸掉。如果再等幾年,宋遼兩國國勢差距更大,那時候,就不是八九成,而是近十成了……何況火炮軍勢未成,北地防備還沒有開始調整,現在開戰,還是顯得太倉促了一點。”

從一開始,韓岡都不認為開戰之後,呂惠卿敢沖著析津府進兵,他依然是意在朝堂。

雖然韓岡尚無法確認王安石是不是覺得把握十足,所以才對呂惠卿的提議順水推舟,可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卻不當是政爭的延續,他這麽做錯得是有些過頭了。只是自己將黃裳放到西南,明面上的理由,也同樣夠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