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關道(四)

“竟然有三千斬首?!”

“不過是附賊的黑山黨項。之前置勝州的時候,就已經殺了不知多少,現在只是斬草除根罷了。”強淵明覺得這個數字沒什麽大不了的,之前見多了,黑山黨項現在連個報仇的都不存在了,“現在倒黴的是要掏錢的三司衙門。還有就是不知遼人會作何想。”

只因為韓岡在奏章中還說了一句,“錯用輿圖,迷途失道,誤越疆界,幸無大礙”。折家的兵馬追殺黑山黨項追到遼境去了。

強淵明搖搖頭:“遼人可不會覺得是誤會。”

“當然不是誤會!”

這話說的,多輕巧啊!

蔡京看了之後直磨牙,韓岡這是騙鬼啊。

“三千啊,三千!”蔡京站起來在公廳中來回打轉。

今天三千斬首,明天就八千斬首。一個斬首就是一樁功勞,一樁功勞就是一份賞賜。之前兩府、三司幾乎都被功賞趕上了避債台,現在又是幾千幾千的斬首過來,這是要讓王安石做周赧王嗎?

所謂同仇敵愾。國庫的錢帛少了,對在京的百官、群吏都是噩耗。他們的吃穿用度都是要靠國庫的。縱使日常的俸祿不會增加,但節慶時的加賜可就會被克扣慘了。這樣的河東,這樣的韓岡,在朝堂中,如何不會被視為一個麻煩制造者?

不提政事堂,只想想樞密院,章子厚為了京營禁軍鬧賞一事已經很惱火了。再想想三司,為了新添的封賞,上上下下多少人傷透腦筋。韓岡這麽做,卻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是士林裏面,也會對韓岡的行為不以為然。

要是三五百,蔡京倒是相信了,出動的將帥都到了折克行這一級,怎麽能沒有幾百人頭祭旗?但眼下是足足三千斬首,絕不會是什麽“錯用輿圖,迷途失道,誤越疆界”,若真的如韓岡所說,折克行當真該去死了——早該死了,哪裏能活到現在。

肯定是追殺過去的,然後殺光了人再拿著腦袋回來,所以叫“幸無大礙”。

“那些黑山賊在遼國敗退後,絕大部分肯定早就逃到了遼國境內了,誰還敢在府州多留。麟府軍能拿到那麽多斬首,肯定是故意越境……不對,”蔡京的腳步忽然停了,臉上露出來驚恐的神色,聲音變得發顫:“黑山黨項原本就不剩多少,遼人入寇,敢於背反的也沒有幾個部落。三千斬首哪邊來的?諒折克行也不敢拿老弱婦孺來充數!”

“……遼人?!”強淵明一下跳了起來,“他瘋了嗎?!”

韓岡究竟在想什麽?強淵明完全不明白。他難道不想回京城了嗎?北方不穩,他肯定回不來了。如果只是黑山黨項那還好說,說不定耶律乙辛還會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要是殺到自家人頭上,耶律乙辛怎麽都不可能再忍的。

“會不會是韓岡沒管住下面的人?”強淵明想著理由,“之前府州和制置、轉運二使司的奏報中不都有說過嗎,黑山黨項趁之前府州兵力空虛的時候,在河外造了不少孽。雖然不會有代州、忻州那般嚴重,但以折家的驕橫不可能不報復的。”

“絕不可能!”蔡京一口否定,“沒韓岡準許,折克行一兵一卒都不敢調動!”

蔡京絕不相信折克行敢自行其是。且不說折家一向謹守法度,就是以韓岡如今在河東的聲望,即便折克行換了種諤的性子,也不會沒得到韓岡的允許,就出兵邊境。

“但韓岡是肯定想要回來的。他放縱折家,豈不是南轅北轍?!”強淵明搖頭,只要邊境上遼人鬧起來,韓岡可就必須在河東多留上兩三年了。

蔡京也想不明白,韓岡為什麽能那麽篤定,遼人一定不會與他為難?

……

“這如何還要想什麽?這自然是韓岡有把握!”邢恕在蔡確府中放聲道,“他有把握,遼賊不會為此報復,甚至邊境行獵都不會有。這樣妄啟邊釁的罪名才不好安。”

若是惡狠狠地責罰了韓岡之後,遼國卻沒事一般一聲不吭。到時候一句“乃復壞汝萬裏之長城”,兩府諸公還要做人嗎?

蔡確眉頭皺得死緊,問道:“他哪裏來的把握?”

“邢恕不知……但只有確定遼人會做縮頭烏龜,韓岡才敢下令折克行去越境殺人。他必然有把握!”

宰輔之中,對遼國最了解的不一定是韓岡,可最熟悉河東北方的則肯定是韓岡。對於雁門附近的人文地理,現在開封城中,就算是三尺孩童都能說上兩句,可勝州的位置則太遠了,國境對面,究竟有多少敵人則沒幾人能說明白。如果一定要說有,現任河東制置使韓岡必然是其中之一。

邢恕很確定,韓岡有把握完成這一切。

但這完全是廢話。

不過蔡確也不能說邢恕說得不對。韓岡歷年來給他帶來了太多“驚喜”,猜度韓岡會怎麽做,很難;但猜測結果卻很容易,把賭注押在韓岡身上就行了。若蔡確不是宰相,他完全可以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