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六)

園中春意盎然。

紅的是花,綠的是葉,幾只黃雀在嫩紅色的枝梢上吱吱喳喳地叫著,間或啄起幾只小蟲。

文彥博手持黎杖,穿行在草木之間。

世所謂“人間佳節惟寒食,天下名園重洛陽”,洛陽的園林之盛,遠過於他處。但凡來此居住的元老重臣,無不經營園林,以作自娛。

自致仕後,他這位三朝元老縱然還能遙遙影響朝廷政事,但大半的精力也只能寄情尺山寸水中。院中亭台花木,皆出其目營心匠,耗費了多少心神。

望著滿園的姹紫嫣紅,草綠水清,委屈在洛陽七八年的文彥博也是心懷大暢,步履也輕快了許多。

兩名小婢在前引路,身後又跟著四名。

文及甫緊隨在身側。他跟著文彥博從最南的臥雲堂,穿梭在各處亭台水榭、山石水脈之間,走了已有小半日。瞧著文彥博的興致越來越好,卻忍不住心中的擔憂,“大人,今天已經走了不少路了,到四景堂中歇歇腳吧。”

“去蔭樾亭!”文彥博興致極高,“順便看看你弄的那些牡丹怎麽樣了。”

文及甫遲疑了一下,“……還得幾天工夫。”

“不用急,關鍵要辦得好。只要能趕得上花會就行了。”文彥博說著,依然是往東頭走,“舊時有所謂天下九福之論,京師是錢福、眼福、病福、屏帷福,吳越有口福,蜀地藥福、秦隴鞍馬福、燕趙衣裳福,而洛陽,則是花福。花會辦得好,花福才留得住。”

所謂的福,自是冠於天下。東京錢多,風景多,人物好,有良醫,屏帷是特產,吳越乃是太平地,在烹飪上的發展比北方要強得多,蜀地氣候適宜藥材生長,關西有好馬也有好鞍,河北的織造名聲大,至於洛陽嘛,特產的牡丹貴為花王,自然是天下第一。

“不過那也是國朝之初的事了。”文及甫說道,“京師多了賭賽福,口福不輸吳越,秦隴衣被更勝燕趙,也就洛陽的花福無人爭。”

“這也沒什麽爭不爭的,人心所向而已。”文彥博回頭看看兒子,“歸仁園的會場是你操辦,不要輸給天王堂花園子那邊才是。”

歸仁園在歸仁坊,或者說歸仁坊就是歸仁園。洛陽城周五十裏,城內苑囿眾多,不過最大的還是歸仁坊。單是其中的竹林就有百畝之多,乃是唐時宰相牛僧孺家的園林。相對於歸仁園,白居易的白園都比不上。司馬光的獨樂園則更小。

文彥博家的苑囿規模雖也不小,但與歸仁園比起來,就差了遠了。不過論起景物之盛,文彥博卻不認為會輸給歸仁園,而且又是新起不過十幾年的園子,比起牛僧孺的舊園自是更勝一籌。

三月四月牡丹開,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也是在牡丹花開正盛的時候舉行。天王院花園子是多年來慣例的集會之地。園中牡丹有數十萬本。城中依靠牡丹為生者基本上都住在天王院附近。每至花期,花園子及其左近立成鬧市,張幙幄,列市肆,管弦奏於其中,城中士女皆過而遊之。

而今年富弼和文彥博突然來了興致,舊日都不會去那些太熱鬧的地方湊趣的兩人,卻聯手操辦起了花會來。富弼挑頭,邀了文彥博,把歸仁園也借了下來,連同花園子一並當作了會場。甚至還打算模仿,邀請去歲洛陽蹴鞠聯賽的頭名和次名在校場中來一場比賽。

文府這邊文彥博很上心,富弼那裏更不用提。總之都是當成了一樁正經事來大事操辦。

外人乍聽時,都免不了要抱怨,北面都打成那樣了,兩位老相公倒還有閑心開花會。但上層都明白,富弼和文彥博是故意如此。

“富彥國既然有心,為父也不能後人。都在洛陽住了這麽些年了,也不想看到河南府亂起來。”文彥博道:“再去問問其他幾家,一起湊個趣好了。司馬君實在地洞裏住得也久了,該出來見見太陽了。”

“是,孩兒會修書去請司馬君實。”

“還有金帶圍,也該從環溪裏搬出來了。諒王君貺縱然再舍不得,也不會擺出張苦臉來。”文彥博手捋著胡須,眯眯笑著說。

揚州的金帶圍芍藥,紅瓣黃腰,如同腰纏金帶、衣著朱紫的宰執。不過這僅僅是紅色芍藥的偶爾才見的變異,絕少出現,沒有被培養成一個獨立的品種,不過一旦有幸開花,世傳就預兆著城中當出宰相。

韓琦舊年知揚州,卻是一口氣出現四支。韓琦算一位,已有聲名的王安石、王珪當時也在揚州,卻還缺第四人,正好陳升之路過揚州,便被拉上了宴席。四人簪花圍坐,日後就出了四名宰相。

而洛陽這邊的金帶圍為牡丹,卻是已經成了固定的品種,每次開花都是上下皆紅,中間一圈黃,雖然依然名貴尤勝姚黃魏紫,卻也比不上揚州的金帶圍那樣能成為有神異的傳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