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一)

韓岡自隨著童貫兩名內侍走進宮中之後,就感覺到了周圍有著一股說不出怪異的氣氛。一路上成了圍觀的對象,就是他獻上牛痘後,第一次進宮,也沒有說像今天這般受到眾人矚目。

童貫在前面側身引路,仗著跟韓岡有交情,笑道:“龍圖運籌帷幄,遠隔萬裏斃虜酋,宮裏面可是沒人不吃驚。”

“那日後有人因飛船而亡,豈不都是我的罪過了?”

“兩件事不一樣啊……而且幾十條人命換一個大遼皇帝,怎麽都值得的,這可是禁軍百萬兵馬都做不到的事。”童貫奉承著韓岡。但看到韓岡沒有任何得色和笑意的眼睛,他就笑不出來了。幹咳了兩聲,老老實實地回頭在前面引路。

在通名聲中,韓岡踏進崇政殿。

殿中的幾位宰執投過來的眼神,倒是沒有什麽變化,這讓韓岡松了一口氣。但趙頊則是掩飾不住心中的興奮。

待韓岡拜後起身,已經耐不住性子的趙頊長聲而笑:“韓卿,可聽說了遼主因何而亡?通於天,絕於地,可都是韓卿的功勞!”

尚書中“絕地天通”一詞,竟然是做了這等解釋,耶律洪基可算是貽笑後世。王珪立刻就湊趣地笑了起來,但韓岡沒笑。

“此事臣豈敢居功。”韓岡躬身,“漢質帝夭亡,事在梁冀,不在做肉餅的禦廚。”

韓岡的比喻有趣,趙頊呵呵笑了兩聲,“韓卿說得也是,雖說少不了韓卿的一份,終究還是耶律乙辛的功勞。但也是遼宣宗失察之故。一家父子都亡命於此賊手中,現在連孫子都成了耶律乙辛的掌中傀儡……用人之誤,一至於斯!”

“遼宣宗?”

韓岡疑惑的聲音並不大,可同樣處在興奮中的王珪耳朵似乎比日常靈敏了十倍,立刻在旁解釋:“就是追贈遼主的廟號。”

隨著耶律洪基死因一起傳來的是耶律阿果登基的消息,改名延禧。大行皇帝廟號宣宗,謚仁聖大孝文皇帝。

“以故遼主治國的功罪,自是當不起一個‘宣’字,但既然耶律乙辛既然受了所謂的遺詔,當然得給故遼主一個上佳的廟號。”

“墜自百仞高空,還來得及下遺詔?”

聽到韓岡這麽問,趙頊哼了一聲:“據稱遼宣宗彌留之際,留下遺詔,命魏王、太師、北院樞密使耶律乙辛輔政,處分軍國重事。故而耶律延禧,晉封耶律乙辛為鄭王,太師兼太傅,尚書令,賜鐵券幾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趨。”

這已經不僅僅是權臣這麽簡單了,耶律乙辛現在挾天子以令諸侯。過些日子,恐怕就是加九錫也說不定。

當然,遼宣宗不是病死,而是比墜馬而亡更為無稽的墜天而亡,接下來遼國就肯定少不了內亂——是百分之百,而不是之前的八九成。

“說不定遼國內亂,兩邊打到最後,還會有一方求到朕的頭上!”趙頊嘴角翹起,想起了兒皇帝石敬瑭。

“陛下!”樞密使呂公著站了出來,“澶淵之盟誓書猶在,宋遼乃兄弟之國,至今未改。今日陛下殿上之言,可能傳到宮外?!”

呂公著很會掃人興致,趙頊頓時就收斂了笑容:“呂卿說得是。等遼國告哀使抵京,便選使去吊祭。”

不過他的情緒很快就又高漲起來,“遼國內亂可期,必無暇西故。這一下,攻打西夏也就徹底安心,能夠直搗興靈。”

這下輪到韓岡來掃人興致了,“陛下,兵法有雲,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七百裏瀚海難渡,糧秣難以供給,並不是遼國或是西夏內亂可以改變。”

“韓卿難道不知梁乙埋已經囚禁了秉常,梁氏復又垂簾聽政?”

王珪附和著:“西夏權相囚其君上,國中亦當內亂。其即為大宋藩屬,自不能坐視。當舉師直入興靈,以討權奸!”

韓岡事前沒想過梁氏下手會如此果決,畢竟給秉常找了遼國公主的還是梁氏兄妹。不僅僅是韓岡,就是同樣深悉西事的郭逵也是一樣沒有想到——倒是有幾篇請戰的奏章中提到了,可與其說幾篇奏章的作者是對西事的準確判斷,還不如說是他們中了獎。

將做皇帝的兒子囚禁,自己出來掌權的過去只有一個武則天。東京城中的君臣,誰能想到梁氏敢這麽做?再怎麽說秉常都是梁氏唯一的兒子。

這半年來,除了景詢之外,並沒有聽說其他屬於梁氏一方的重臣被殺,韓岡一直認為西夏國的局勢不至於有大變動。至於禹臧花麻說興慶府中內亂的信,基本上半年一封,早就沒人信了。

要說耶律洪基駕崩,遼國即將陷入內亂,這件事宋人能看出來,黨項人當然也能看出來。讓嫁過來的遼國公主也從飛船上掉下來,也不足為奇。但對梁氏直接囚禁秉常,韓岡還是很難理解。不怕國中也發生內亂,乃至各大部族人心離散。難道還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