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波瀾因風起(下)(第2/2頁)

“比起賢輩的餞行酒,當是稍勝一籌。”葉濤忒著眼,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口舌絲毫不饒人。

“不知賢輩有何指教?”韓岡卻站起來,欠了欠身子。看似有節有禮,但高大的身材可以讓他居高臨下地向下瞥著人。而且還引用了葉濤對他們的稱呼,諷刺意味自然都聽得明白。

這些都是不著邊際的甲乙丙丁,看起來就知道不會是多出色的人物。想來打落水狗,也得先看看自己手中有沒有趁手的打狗棍。

已經中了進士的在這個時候都不會冒出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寶貝到手了,別人手中的也不過亮上一點,本質都是一樣的東西,哪個會為此去鬧?

而官員們更是都知道韓岡和葉濤的排位在呈與天子前,分別是第五等和第三等,是天子親自拔擢起來的。指責王安石徇私,授意考官,然後拉倒天子面前做評判?打天子的臉很好玩嗎?被天子打臉更不好玩啊!

所以就讓落榜的窮酸們來鬧好了,自己站幹岸看著。同在清風樓上,有好幾張桌子坐了新科進士和南省出來的官員,都在一邊看熱鬧,沒有過來解圍的意思。

“韓官人的大作我等都拜讀了,當真是讓人嘆為觀止。”打頭的一人出來說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誇獎,但實際上還是諷刺。

韓岡呵呵笑了兩聲,不以為忤:“韓岡的確是短於文字,一榜進士已是喜出望外,側身一甲之列,卻是從來也沒想過。禮部試和殿試之上,也是靠著見多識廣而已,並不是說文采有多出眾。”

韓岡的姿態足夠低,卻是一塊滾刀肉。批評他的文學水平不夠,他根本就不在乎,一口承認下來。

“韓岡在殿試多言關西河湟之事,也只是因為對那裏內外諸事最為熟悉而已。既然天子要我等‘以所見言之毋隱’,韓岡也自當以所見所聞報於聖上。不知賢輩於此事上有何指教?!”

要是批評韓岡在策問中說的那一條條一款款,說句難聽話,就是班門弄斧,沒人有這個自信。如果鬧到了天子面前,皇帝是相信韓岡這個出自陜西、參與收服了河湟的專家呢,還是相信與陜西、熙河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

他的策問,文采雖是不彰,但字句之中卻是滴水不漏,想找漏洞都難。在殿試上寫就的文章是事先預備好的,是他和王韶共同點心血。兩人都是官場中人,怎麽正確而圓滑地撰寫奏章和公文,不讓政敵找出錯來,他們都是經常練習,不敢懈怠。這一篇經過仔細推敲過的文字,說的又是只有自家最為了解的事情,一點破綻都沒有。就像一顆塗滿油的珍珠,局外人想找茬,手沾上去就能滑開。

而且韓岡後兩句更是說得十分清楚,他的排名是天子的決定。質疑天子的決定,到沒有什麽關系,說不定還能博一個直名。但韓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天子提拔他,並不是喜怒愛憎而定。要想反對,自己掂量一下後果吧。

“天子青眼,不過是看在韓岡能直言而已,並不是韓岡文采高人一等。聽說狀元郎最近上書,說要將自己的功名讓給其落第的兄長。韓岡雖不才,可此事上不敢後人,若有賢者能有鴻篇巨著,一述西北邊事的來龍去脈,韓岡讓了這位置也是心甘情願。”

韓岡笑意吟吟,話裏話外卻是明明白白的反擊,既然不服,那你就也寫一本出來好了。

這個姿態強硬至極,讓每一個士子都出離了憤怒。

韓岡其實是最讓人嫉妒的。

今科的進士已經授官。除了本有官身的進士以外,其他的絕大部分都是授予了選人中的最低一級——從九品的判司簿尉。只有前六名,狀元余中為大理評事,榜眼朱服為淮南節度判官,第三名榜眼邵剛為集慶軍節度判官,第四名葉唐懿為處州軍事推官,第五名葉杕為秀州司戶參軍,第六名練亨甫為睦州司法參軍。

狀元余中是直接升為大理評事,進入京官序列,這是應有之理。而其下朱服、邵剛等人雖然比其他進士多走上了兩三個台階,但依然還是選人,必須於選海中浮沉數載。

可韓岡已經從無出身朝官的國子監博士,轉成了有出身的太常博士。

他的晉升速度。一輩子爬不出選海,或是越不過京官朝官那條分界線的官員,是根本不能與之相比的。而拿現在朝中的侍制以上的重臣來比較,韓岡從入官開始,到走到從七品太常博士這一階級,也至少快了十年到十五年的時間。

眾人正待要開口圍攻韓岡,樓梯又是一陣響,一人上了樓來。看服色、外貌,是宮中的宦官。他上了樓來,立刻尖著嗓子叫道:“韓岡何在?”

韓岡甩開一群儒生,上前兩步:“韓岡在此。”

“韓博士可是讓小人好找。”那宦官抱怨了一句,立刻又道:“官家有旨,招韓岡即刻進宮,勿得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