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恩斷義絕

應天府,江寧縣。

宋家老宅,賓客如雲。

自都中傳來消息,先帝駕崩,傳大位於武王,本已驚掉世人下巴。

而原錦衣衛指揮使,大乾一等冠軍侯賈琮,為武王失散民間多年的獨子,更是震驚的舉國失聲。

這等連話本戲曲中都不多見的傳奇故事,著實讓尋常百姓同過年般喜逐顏開,已經討論了大半個月了,熱度依舊不減。

而前大司空、一手撫育賈琮長大成年的天下高德大儒松禪公宋巖,便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自消息傳來那一日,位於江寧縣的宋家老宅門檻幾乎都被訪客踏破。

賓客車馬騾轎擠滿了宋家門前原本靜謐的街道,而宋家儀廳內,也快要擠不下那麽多來客了……

前內閣首輔、舊黨魁首葛致誠,已經眼半瞎耳半聾,今日也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前內閣次輔、舊黨巨擘陳西延,攜孫陳墨,內閣閣臣、舊黨巨擘孫敬軒攜孫孫勝亦來了。

又有宋巖好友李儒、曹永二人,攜孫李和、曹輝前來。

還有江南九大家石家家主石公壽、梁家家主梁正平、褚家家主褚東明等大人物,皆至。

而除了這些在野大賢外,江南總督唐延、江南巡撫諸葛泰,竟也來此拜訪。

一時間,整個江南最有權勢,也最具影響力的大人物,幾乎都匯聚在了宋府的儀廳內。

宋巖長子宋先、次子宋元、三子宋崇並長孫宋華,幫助老邁的宋巖待客。

宋巖真的老了,滿面的老年斑,眼簾似也越來越重,尋常都不睜開,只到了說話時候,才緩緩睜開,看一眼,說幾句,復又垂下。

葛致誠自恃資歷最高,最先開口,他含混不清地說道:“松禪公啊,讓新黨這樣折騰下去不行啊。你瞧瞧,你聽聽,江南遍地哀嚎,如同鬼蜮。莫說秀才,就是多少舉子和致仕老臣,都幾無果腹之食,無庇寒之屋哇!新黨橫征暴斂,追殺迫害,民不聊生,不能這樣下去了……”

陳西延、孫敬軒等舊黨核心大佬們也紛紛點頭附和,他們原本就是江南大鄉紳大豪族的代言人。

在他們秉政之時,那些鄉紳豪族根本不必交稅納糧,只要家中供養出一個舉人,就能庇佑家族數十年。

雖然國法規定,一個舉子的優免田為一千二百畝。

但到了舉子地位,已經能和縣太爺稱兄道弟,只要不做的太過,根本無人監管。

自可廣收田地,廣納仆婢。

家族中雖無一人從事生產,然從上至下皆能富足享樂。

然新法一出,曾經舉子可收獻無數優免田的好事一去不復返,一個舉子的優免田不過數百畝。

這裏的數百畝,是真正卡死的數百畝,絕非掛著羊頭賣狗肉。

如此一來,雖依舊能保證舉人餓不死,凍不著,還能讀書,但再想向以前那般,卻是再也不能。

也就難怪葛致誠等人言新黨暴政了……

只是這話,卻讓新黨大員江南總督唐延和江南巡撫諸葛泰頗為不滿。

唐延工於心計,口才卻不是很好,便以目示諸葛泰。

諸葛泰緩緩開口道:“江南遍地哀嚎,如同鬼蜮?本官實不知此言從何談起?”

不等被群起攻之,諸葛泰就緊接著道:“新法之前,雖舉人可受投獻田地。可大乾立國百年,江南美田早已被各省豪紳巨閥瓜分殆盡。多少新科舉子,身份雖貴,卻根本無人投獻田地,使其飽受饑寒。”

譬如當年的賈雨村,雖是舉子,莫說進京趕考的盤纏,連尋日裏的一日三餐都難對付,只能靠給人書寫度日。

便是由於此因。

諸葛泰聲量漸高,道:“自新法革除舊弊以來,豪紳巨閥不願為土地交稅納糧,不得不將名下大量土地散出,反倒使得江南大量讀書人受益。就巡撫衙門所計,數以千計的舉人,得以獲得田地供給,讓他們可以繼續讀書,不復饑寒之憂。杜少陵詩雲: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此方為儒家仁人之心!只顧幾家幾姓豪紳巨閥之利,而無友善天下士子百姓之心者,國賊也!!安敢惑亂人心?”

對於這些政爭之手下敗將,諸葛泰自忖新黨已經夠寬宏大量了。

他們甚至沒追殺到死,斬盡殺絕,還讓他們在江南繁華之地優養晚年。

然而這些老賊竟然還想翻盤,真是不知死活!!

聽見素以沉穩低調著稱的江南巡撫忽然撕破臉皮破口大罵,舊黨諸人無不面色大變。

眼見氣氛愈炙,連宋先等人都皺起眉頭,不悅的看著諸葛泰,似想逐客。

一直閉目不言的宋巖卻忽然睜開眼,看著諸葛泰緩緩道:“元宮,莫要焦躁。”

此言一出,反倒讓舊黨諸人的面色愈發難看。

而諸葛泰則起身一禮道:“松禪公當面,是下官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