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悲與不悲

我了大草的……

前後兩世,賈琮爆粗口的次數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一手之數。

可自宮中出來,往興道坊寧府,應旨去承辦寧則臣喪事的路上,他騎在馬上,心裏卻忍不住怒罵一聲。

他不知道崇康帝是大事謀成,還一謀雙響之後有些得意忘了形,飄的快飛起,還是自以為死後也能拿定他了。

竟連最後那一句話都說出口……

給他大自在?

超脫他去西天極樂世界麽?

賈琮也只能裝作聽不明白,以為這是句好話。

感激謝恩後,面色自然的出宮離去。

……

興道坊,寧府。

闔府掛白。

到了寧則臣這個地位的人,即使再清廉,該配有的侍從一樣也不會少。

不過寧則臣原則性強,沒有將寧氏家族的族親們都接進京來享福受用,耀武揚威。

後來更特意將妻女安排回鄉,為亡母立碑盡孝。

如此一來,偌大一個寧相府,連個近親也無。

崇康帝大概不放心禮部的官員看到什麽,所以特意打發他這個錦衣衛的頭子,來給寧則臣治喪。

且還要遵從寧則臣的遺願,一切從簡。

當然,崇康帝從未想過廢黜整個新黨,畢竟新法總要由寧則臣的徒子徒孫們來推行下去。

所以,崇康帝給了寧則臣一個極美的美謚:

文忠。

雖比不上人臣最高的謚號文正和次一級的文貞,但也是很高的謚號了。

文人一生所求,難道不就是一個身後名麽?

以此,也算全了寧則臣與崇康帝的君臣之義。

賈琮看得出,寧則臣死了,崇康帝是真的心痛了,甚至還在太上皇之上……

但,也只是心痛而已。

賈琮懷疑,是不是做了皇帝後,都要泯滅人性……

都可以坦然的頑弄“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的把戲。

崇康帝命錦衣衛快馬接寧則臣的遺孀孤女回京理親喪,可贛西上饒至神京城,足有兩三千裏路。

快馬粗車顛簸回來,寧則臣的妻女還能活命?

就算能爭一口氣回到京城,怕也給熬的油盡燈枯了。

賈琮想不明白,寧則臣已經秉承聖意自死,為何還要為難他的妻女,斬草除根……

賈琮打心底裏感到一陣涼寒之意……

擡頭看了眼寧相府門樓上的禦筆門匾,賈琮心裏微微一嘆:

這就是人臣之苦吧。

只是不知道,若寧則臣九泉之下有知,其妻女難逃厄運,會不會流一抔悔恨之淚?

不……

他不會,寧則臣只會自苦,卻不會懊悔他輔佐聖君之路。

這便是儒家的忠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寧則臣是,賈清臣卻不是。

緊了緊領襟處的披風絲絳,賈琮闊步而入寧相府。

……

河套,橫城古渡。

作為黃河東部最主要的渡口,自古便有“橫城之津危,則靈州之道梗”的說法。

這裏,是大乾西北的咽喉之地,亦是九邊重鎮之一。

也是河套平原西面最後一座大城。

前大乾次輔,軍機大臣趙青山,自出京後,便以六百裏加急的速度,西出秦關,來至此處辦公。

趙青山身量高大,是文臣中少見的文武雙全之輩。

再加上其一身正氣,手段又極其高超,所以至此沒用多久,就盡掌了軍政大權。

調邊軍挖渠排洪,救助災民,嚴懲發國難財的地方士紳豪族和糧商巨賈,更將貪墨賑濟災民糧餉的官員,當場斬首示眾,盡得民心。

使得因洪水之災而動蕩的河套百姓,很快安定了下來。

當然,他以貶官之身大刀闊斧殺伐果斷,甚至調動了一營邊軍,在許多人眼裏,何止膽大包天?

簡直是自尋死路。

但趙青山似根本沒有顧慮這些,雷厲風行的幹完後,剩余的瑣事,就交給了下面的屬官,他則準備走訪河套各地。

興教化,養人才。

不過,還沒等他動身,就收到了來自京城的一封信……

坐在書房內,看著信封上那熟悉但明顯已氣衰的字體,趙青山眉心處的皺褶,仿佛懸崖聳立。

他將信封拆開,緩緩打開信箋,用了足足兩個時辰,才一字一句的將寥寥不過數百字的信看完。

待看完後,從來不畏艱難,剛烈如刀一往直前的大儒趙青山,卻已是淚流滿面。

他亦師亦友相伴半生,一起度過不知多少艱難險阻,開創新法大業的先生,走了。

這是一封已知必死的絕筆信。

寧則臣在信中對他大為褒贊,也對他寄予厚望,並隱晦的用只有二人才能聽懂的暗語,告訴他崇康帝時日不久,希望他日後重返朝堂時,能接過新黨的重任,繼續將新法推行到底。

看罷書信,趙青山緩緩將信箋折起收好後,臨窗負手而立,凝眸眺望東方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