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侯門深似海

等一堂生動也深刻的教育課上罷,吳氏便準備離去了。

雖說長子宋先早有致仕之心,但被逼致仕和自願致仕,到底是兩回事。

她要多準備些東西,與宋巖的書信一道寄給她的老兒子,安慰一番……

不過,在賈琮說明來意後,吳氏又不走了。

瞠目結舌的看著賈琮,完全不知該說什麽。

只道果然侯門深似海。

連宋巖都有些措手不及,眉頭緊皺道:“怎就到了這個地步?汝高堂二人性命可還無憂否?”

賈琮搖頭道:“弟子被東府珍大哥安排往各家解釋澄清,尚不知詳情。不過事發後,弟子及時請了同濟堂的老郎中救治了番,老爺太太雖都有些兇險,但想來,應該暫無性命之憂。”

聽他語氣平淡,連生父生死都說的好似路人,宋巖心裏只能暗嘆一聲。

豪門多寡恩。

不過他不認為是賈琮的錯,只怪賈家人情太薄。

這個時候居然先顧著消弭災禍,沒讓賈琮侍奉雙親。

念至此,宋巖又皺起眉頭,道:“你這個世子之位……”

賈琮解釋了番後,宋巖緩緩頷首道:“存周心存道德,自然不會做奪人爵位之事。再者,你身後尚有為師和牖民先生在……”

又皺眉道:“雖然賈家如今只是宗親之爵,不是親貴之爵,並不掌軍。

你縱然承了爵位,也不耽擱科舉之路。

可是……

日後入閣之時,怕會受些幹礙。

到底是武勛的底子。

日後怕也只能在兵部輪轉,官至大司馬為止……”

賈琮苦笑道:“恩師,弟子今年才十二歲,連個舉人功名都沒有。入閣?是不是想的太遠……”

宋巖擰起眉頭道:“以你的心性、天資和勤奮,科舉之路雖難,於你卻不算難。

又有何不敢想?

如今看來,你這爵位未必是福……

太平時節,縱是親貴武勛也只是身份貴重些,實權有限。

你這宗親之爵,更是只有個虛名,沒意思的緊。

除非,你入軍伍打熬。

賈家雖然沉寂了多年,但在軍中的底子還厚。

賈家一門二公,余蔭豐澤。

你若進軍中發展,倒也順當。

只是,終究太過可惜。

單做一武臣……”

宋巖搖了搖頭。

單純帶兵的武將,尋常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

就算有武勛加成,可實權還是有限。

與操持天下權柄的內閣閣臣相比,相差太遠。

吳氏倒是看的開,道:“內閣閣臣又有什麽了不起?葛致誠、孫敬軒、陳西延,都是當朝大學士,內閣閣老。

可他們現在窩囊的,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朝廷鬥爭傾軋何其嚴重,動輒遷官流放。

寧則臣倒是厲害,他怎不敢直接動賈家?

要我說,還是世勛好,世代富貴不說,只要自己謹言慎行些,連天家都要給幾分體面,誰敢輕動?

不似做文官的那般兇險。”

宋巖搖頭道:“葛致誠他們也都風光過……寧則臣也不是不敢動賈家,只是他現在正在清量天下田畝,行攤丁入畝,一體納糧新法。新法已將地方巨室、士紳和讀書人得罪了大半,若再開罪勛貴,壓力就更大了。賈家如今於官位權祿上與世無爭,又有榮寧二公余蔭庇護,太上皇剛剛才給先榮國過完百年華誕。這個時候誰敢動賈家,就會引起整個勛貴體系的反彈。暫時不好動罷了……”

說至此,宋巖神色微微一動,若有所思道:“清臣能有這樣一個爵位打底,也不全是壞事。至少,等老夫也致仕後,沒人敢欺壓於你。縱是寧則臣,也要思量一二……不失為暫時自保的手段。”

賈琮聞言,登時瞪大眼睛,道:“先生,您也要致仕?”

宋巖擺手道:“為師已近杖朝之年,難道還戀棧不去?如今天子屬意新法,對吾等老臣雖還優容,但是……

到底要有自知之明。

況且,自吾皇榜提名以來,已近一甲子光陰。

也離開鄉杍如數年。

猶記當年離家進京趕考,離家時父母殷殷叮囑之情。

鄉音未改鬢毛衰,也該歸去了……”

“先生……”

聽宋巖說的心酸,賈琮擔憂的喚了聲。

宋華與吳氏也在一旁關心。

宋巖啞然一笑,對賈琮道:“為師的心境,還需要你來擔憂?好了,我並無事,此次退去,一來能回歸鄉杍,保養身體,靜觀新政潮起潮落。二來……”

說至此,宋巖面色漸漸肅穆起來,沉聲道:“寧則臣行事手法酷烈,剛愎霸道。雖料定此人必不得善終,但是,為師卻不願再與他鬥法下去。清臣,你可知為何?”

賈琮想了想,垂下眼簾,道:“先生可是以為,先生能想到的事,寧則臣必然亦能想到。可他卻依舊賭上了滿門的身家性命,所為者,絕非是他自己,而是為了大乾。先生不贊成其行,卻敬重其心。不願以私怨,與其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