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清臣
崇康十二年,春。
陌上楊柳,初發青枝。
國子監紅墻黛瓦周邊的紫荊,也抽出了嫩嫩淺紫色的芽苞。
東南角處,一座飛檐鬥角的閣樓靜靜矗立著。
三月的暖風微醺,拂的幾只柳燕於閣樓重檐前翩翩飛舞。
閣樓木門上,有一青匾,上書鬥大三字:
藏書閣。
若是用後世的說法,也叫圖書館……
只是這個時代,儒生們多願意獨處學習,讀至興至時,常大聲誦讀,亦可做狂恣之態,豈不快哉?
少有人願在公共之地修習。
不過,也有例外……
自二年前國子監新入監數位公候高官子弟,藏書閣內便多了道奇景。
每日早課之前一個時辰,午休半個時辰,晚課後兩個時辰,幾乎是除卻上課、吃飯、睡覺外的所有空閑時間,總有一人,靜靜的坐在藏書閣東窗一角的桌幾前,苦讀不輟。
窗外雛燕啼鳴,聲聲悅耳。
樓內萬千本藏書,墨香熏人。
著一身月白淺青色長衫的少年,跪坐於幾案前,專注的讀著手中書籍。
頭上長發被一支木簪簪成發髻,綰於頭上。
面上眉眼清秀之極,恍若畫中人。
琵琶袖下,一只修長的手握著春秋筆,在紙箋上平緩書寫著讀書心得。
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紙揮灑進來,好似一顆顆光塵籠罩著閣樓內的書和人。
愈發顯得少年氣質淡然,隱有出塵之姿。
見此景此畫,似連窗外春燕都不願驚擾,只翩翩起舞,不再啼鳴。
只是,這靜謐終於還是被打破了……
“清臣兄,清臣兄……”
一叠聲的呼喚聲,從閣樓外響起。
少年執筆的手一頓,專注的神態被中斷,漆黑的眸眼中,閃過一抹遺憾,卻並未動怒。
就要擱筆起身,卻見一藏書閣教諭走來,沉聲道:“你可繼續讀書,我去逐開此聒噪之輩。”
少年聞言,輕笑了聲,躬身禮道:“多謝先生好意,只是外面陳子川和吳凡二人原與學生相約,今日金殿傳臚,新科進士禦街誇官,我等後輩當前去觀仰一番前輩風采。”
那教諭聞言,頷首笑道:“原來如此,那就罷了,就饒過他們這一遭。
禦街誇官,去看看也好,不過清臣你也不需心急。
去歲你下場童試,於千二百考員中,名列第三。
文章我也讀過,若再加些功夫,案首亦可得。
若非你本就有鄉試資格,不好再與外面的童生爭那一份名額,你亦該列於名榜之上,風光一番。
吾為藏書閣教諭,自你入監以來,凡在監之日,日日見你於此苦讀。
再加上天資不俗,名師指點,今歲秋貢,當有把握矣!”
少年淡然一笑,躬身自謙道:“先生過贊了,學生習文日淺,行文多有不足。家師亦言火候未足,還需再磨礪二年,再思下場中舉之事。不過今科倒是可以先入場試一試,見識一番。”
教諭點頭道:“善。”
又閑談二三言後,少年方告辭出門。
看著少年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前,教諭眼中閃過一抹惋惜之色。
他是知道這個監生背景的,除了是勛貴子弟外,還是當朝大司空,舊黨魁首之一工部尚書宋巖的入室弟子。
原本是極清貴的身份,前途當坦蕩無量,尤其是其本人還這般知禮勤學。
只是……
想起朝中日漸式微的舊黨,短短半年內,連續數員舊黨大將被流放出京。
使得舊黨於中樞的勢力大減,根基動搖,一時間頗有風雨飄搖之惑。
誰也不知,舊黨何時徹底衰敗下去。
這少年的前途,也就跟著蒙上了一層陰影……
若他今歲下場,於秋貢上取得佳績還好。
若是等舊黨徹底一敗塗地,日後大肆清算時,少年身上舊黨的烙印,怕會讓他一輩子都難在科舉之道再進一步。
可惜啊,這等天資……
心中一嘆後,教諭搖搖頭,回到書樓中重新查檢起書籍來……
……
“清臣啊,你怎麽又誤了時間?我不是說今日,今日誤了時間不妨事,可日後金殿傳臚時忘了時間,豈不要糟?忘了金殿傳臚還不算太糟,可日後為官,擔著天下蒼生的氣運,若因忘了時間而誤了蒼生事,那如何不得啊!!我為天下蒼生哭……”
出了藏書閣,一白衣儒衫的儒生,十五六的樣子,相貌“奇偉”,看著趕來的少年痛心疾首道。
這白衣儒衫少年,亦是國子監學生。
出身瑯琊陳氏,名然,字子川。
其父為山東巡撫陳如安。
許是因為出身名門,又在孔聖故鄉,所以此人頗有些“敢為天下先”的氣魄和心懷。
只是他相貌特殊,因此說這種話時,好笑氣更重……
旁邊一圓臉小眼的少年就沒那麽高深,他嘟嘟囔囔埋怨道:“小師叔真是不講理,分明約好了時間,卻又誤了過去。這會兒也不知道表兄到底進了幾甲,我還餓著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