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彩頭

見寶玉悄悄垂下頭去,額頭直冒冷汗,眾人也不好相逼太甚,紛紛收回了目光。

唯有賈政不滿意,認為賈寶玉表現不佳,狠狠瞪了他一眼。

卻也顧不得他了……

這邊曹永見老友愈發目露癡迷之色,雖不忍,還是出聲打斷道:“松禪公,到底是何等好詩,能讓你如此驚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松禪公何不與我等分享一二?”

宋巖到底還未完全沉迷,隨口應道:“好詩?什麽好詩?”

此言一出,眾人面色愈發古怪。

唯有下方賈寶玉,心裏先是一松後,又有些失落。

雖然他不想和這種事掛上幹系,可如果真能做出一首絕世好詩,他擔點幹系也不妨。

回頭還能給姊妹們吹噓一番。

只可惜,好像又和他不相幹了……

那這是怎麽回事?

這不是寶玉一人的心聲,也是所有人的心聲。

曹永都有些顧不得規矩禮數了,上前走到宋巖身邊,笑道:“松禪公到底在欣賞什麽好物兒,倒讓我也瞧瞧。不是好詩,難道是好詞?”

說著,朝宋巖手上紙箋看去。

他先下意識的將紙箋上的一首五言詩掃了遍,只覺得辭藻堆砌,空洞乏味。

便暗自納罕,眉頭皺起,想不明白宋巖到底在叫什麽好。

心中不死心,再看一遍。

這一看,就留意到了問題所在……

不是詩,是字!

字有問題!

紙箋上的字,初看無奇。

可再一看,就看得出字體平淡天真,拙中帶秀!

曹永在書法一道,雖不如宋巖堪稱大家,卻也能看出,此字書寫用筆精到,始終保持正鋒,少有偃筆、拙滯之筆。

粗看無奇,但細觀之,筆風飄逸空靈,風華自足,愈看愈有味道。

更難得的是,字裏行間,竟隱隱流露出一股出塵禪意。

曹永越看越舒服,也越看越心驚。

這種字體,是他從前從未見過的字體。

這下,曹永終於明白宋巖為何如此失態了。

相比於他只是欣賞,宋巖生平卻是最鐘愛於書法。

一手顏真卿之行楷,渾厚方重,大氣磅礴!

為當世有數的書法大家!

每日若是不能寫幾筆,怕是連覺也睡不著。

現在看到此等新秀字體,也就難怪他這種神態了。

只是,曹永面上剛露出一絲了然之色,旋即就被更濃的驚駭之色取代。

他有些僵硬的回過頭來,看向站在下方一些的賈琮……

目光中滿滿都是不可思議之色。

怎麽可能?!

這字,怎會是這少年所寫?

其他人一直都關注著宋巖曹永二人,此刻見曹永都這般作態,一個個心裏愈發跟貓抓似的。

莫說尋常人,就是李儒這等大儒,都感到莫名。

李儒著實忍不住,問道:“潤琴,可有何不妥之處?”

賈政先驚疑不定的看了眼面色並未變化的賈琮,也附和問道:“司空大人,曹侍郎,可是琮兒出了什麽岔子?”

“呼……”

這時,宋巖終是收斂了心神,回過神來。

卻沒有直接回答李儒、賈政的話,而是神色難明的看著下方淡然而立的賈琮。

心中震撼:莫非,真是天意?

承皇宋七百年之余蔭,才致此等天資……

前朝皇族血脈,的確多工於書法……

偌大個榮禧堂滿堂寧寂,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數十雙眼睛齊齊盯著賈琮。

相比於之前賈寶玉的驚慌虛色,賈琮就顯得淡定的太多。

見他如此面不改色,宋巖竟又將目光看向手中紙箋上的字……

心中忽然想起一言:

字如其人!

“賈琮,你的字,是與何人所習?”

宋巖忍不住問道。

賈琮躬身道:“先生,學生臨摹字帖而書。”

“不可能!”

宋巖沒來得及說話,一旁曹永就斷然否定道:“古人絕無此等字體,吾雖不如松禪公好書法,但臨摹過的字帖不知凡幾,從無見過這等字。若有這等字體,絕不可能默默無聞。”

宋巖緩緩點頭道:“此字字體結構,見聞於晉。字跡可見唐、宋各家之書風,卻又顯然自成一家。豐神獨絕啊……”

聽宋巖曹永二人的話,榮禧堂內眾人焉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原來讓這兩位大佬這般動容失態的,根本不是什麽好詩,而是字。

還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極出眾的字體。

這字,卻是宋巖新收的弟子,賈琮所書。

若非都清楚宋巖的稟性,外直內剛,曹永也只是稍微外向些,內裏一樣剛正,眾人都快要懷疑這兩人是托兒了……

問題既然不出在兩位大佬身上,那麽難道真的是這位榮國庶子,是書法一道的天縱奇才?

曹永卻沒理會旁人怎想,正色問道:“你所臨字帖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