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酸澀

大司空,便是工部尚書。

雖然在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中,工部排名最末。

但是論油水之豐厚,工部甚至還在戶部之上。

工部掌管天下修路、架橋、開山等工程,又掌屯田、水利、交通等各項政令。

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繕葺,工匠之程式,鹹經度之。

每一項活計都是淌海水般花銷銀財,尤其是水利河防,動輒以數十上百萬計。

歷朝歷代,工部衙門都是反腐高壓區。

一旦有事發生,多以窩案爆發,甚至能牽連大半個衙門進去。

因此到了本朝,大司空之位,多交與德行高潔之長者任之。

或非能吏,但也斷不會因為一個窩案,就坍塌半個衙門,造成極壞的影響和損失。

當朝大司空宋巖,是貞元朝甲申科進士及第出身。

為官清廉,生性剛正不阿。

署理工部部務十數載,極少出亂,深得兩朝帝王信任。

朝野之間,也多是贊譽。

宋巖清廉之名,縱都中街頭小兒亦知。

如此清廉之名,自然極少參加飲宴。

賈政雖遣人送去了請柬,卻從沒想過,宋巖會真的來。

更沒想到,宋巖不僅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侍郎,一個國子監祭酒。

侍郎倒也罷了,好歹賈政也邀請了。

可國子監祭酒……

賈政卻連請柬也未下啊!

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有些慌,賈政與工部諸郎中、員外郎並主事等人連忙出了向南大廳,往正門而去。

不止賈政意外,連其他工部官員也都意外。

他們的部堂大人,何時參加過酒宴……

當眾人心中惴惴的趕至正門,就見三頂官轎於門前落下。

當先走出一身著從一品官袍的老者,不是當朝大司空宋巖,又是何人?

老人頭戴官帽,面容清峻,額前眉骨上,兩道白眉上挑,細長的眼睛中目光銳利,看起來根本不像一慈祥的老人,而像是一鬥士……

賈政與諸多工部官員就要行禮,就見宋巖擺手道:“今日為私誼非公,官場應酬就免了。”

說著,目光落在榮國正門門匾上,見其上刻有“敕造榮國府”五個大字,微微頷首。

待工部右侍郎曹永,國子監祭酒李儒也走至其身邊,宋巖輕聲嘆道:“至今猶記先榮國之音容笑貌。代善公上馬為儒將,下馬成能相。當日吾曾多次登門請教,代善公都不吝教誨……存周,汝家梨香院可還在?當日吾便在那裏,得代善公指點的。”

這梨香院,便是榮國暮年養靜之所。

賈政聞言忙道:“大司空,自先父作古後,梨香院就被封存了起來,至今一切如舊。大司空若是想去……”

“誒……”

宋巖擺擺手,道:“雖吾亦欲再度瞻仰故地,今日卻不是好時候。

今日太夫人大壽之日,豈能做惡客?

存周啊,你還要代我於太夫人面前歉言一二。

吾家資不厚,除卻買書錢,著實不寬裕嘍。

因而極少去別家吃宴,非為故作清高,實在隨不起禮銀。

只汝家不比別家,不得不來,又沒銀錢買壽禮,只能寫了幅字,勉作壽禮。”

此言一出,眾人都賠笑起來。

何曾見宋巖這般說話過……

賈政更是忙不叠的雙手接過宋巖遞來的字卷,道:“大司空能親至,已為我賈家增輝耀祖。能得大司空贈字,更是最佳之禮矣!”

賈家雖然權勢尊貴,賈政卻極尊敬有名望之人,如孔傳禎,如宋巖。

沒有一絲驕奢之氣。

工部右侍郎曹永年紀與宋巖相仿,兩人亦師亦友,因此常忽視上下級官階,直呼宋巖名號,笑道:“松禪公忒不地道,都中誰人不知你的字是一字千金?還是有價無市。你這一幅壽禮送上,讓我與壽衡如何自處?”

松禪是宋巖的號,壽衡則是李儒的字。

李儒笑著點頭附和,道:“吾家亦沒千兩金,唯有宋刻《大方廣佛華嚴經》善本一部,望太夫人莫嫌才是。”

說著,取出壽禮遞給賈政。

賈政已將字卷轉給身後賈璉,又忙捧過李儒的禮箱,再三感謝道:“政,代家母多謝大人心意。”

李儒搖頭笑了笑,道:“今日休沐,本欲與松禪公手談一日,去了宋府方得知今日是太夫人壽辰。念及當日先榮國之風采,不好不來。存周莫要怪我唐突上門才是。”

賈政愧道:“是政之過也,竟忘與祭酒送請柬。”

一旁曹永笑道:“莫在此多言了,存周,這是我的那份,還是進去說話吧。今日定要好生叨擾存周一頓東道。久聞曹家美食不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桃花果釀更是一絕。今日不可不嘗飲一番!”

宋巖與李儒搖頭恥笑,旁人則多賠笑。

賈政笑道:“能請諸位大人的東道,是政之榮幸,亦是賈家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