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四章 冬來,雀飛南

城墻上傳出一聲悲戚的呢喃。

北地軍陣前,吊在旗杆上的劉封已經死了,一柄長槍從後背將他身體刺穿,鮮血滲過布帛,順著步履湧下來,在地面匯集形成一攤殷紅,單槍匹馬從城下回陣的孟達,走過旗杆下,沉默的擡頭看了一眼,“若你與我同降,也不至於這般下場……”他嘆了一聲,微微偏開視線。

過去狼旗下復命時,黑色戰馬上已沒有了晉王的身影。

還在聚集排列的中軍陣型裏,公孫止披著大氅,沐浴早上的秋日,面無表情的牽著一個小人兒正走過一列列北地將士,只有四歲的小人兒偶爾擡起頭,看到旗杆上懸掛的屍體,在風裏輕輕的搖晃,臉上泛起驚恐的神色,緊抿著雙唇,眼眶有眼淚打轉,不敢哭出來。

“你小名叫阿鬥吧……那上面是你兄長劉封,他死了……”步履前行之中,公孫止頗為溫和的話語說道:“……這就是大人們的世界,失敗了,可能就什麽都沒有,也包括自己的命,你害不害怕?”

劉禪搖著小腦袋,眼淚止不住的流。

華蓋移到了陣前,一張案幾,一張大椅已經擺上,公孫止拉著小人兒坐下來,目光望著對面的城墻,“上面那個衣著奢華的就是你父親吧?今日我要和他打仗,阿鬥有沒有想跟他說的?不然,往後可能就再沒有機會了。”

小人兒留著眼淚呆呆的站在那裏,渾身都在顫抖,聲音都不敢發出,孩子的余光裏,一道猶如恐怖巨獸的身影走了過來,一柄快有他高的鐵戟,從背上取了下來,遠遠的,劉禪都能聞到上面的血腥味,片刻,大地震動,一支支奔馳的騎兵驅趕著無數的身影朝城墻那邊浩浩蕩蕩的過去,悲戚的哭喊聲已經在原野上變成嗡嗡嗡的嘈雜一片。

不時外面有騎兵加快沖過來,拔刀朝他們恐嚇一番,嚇得邊沿的難民驚慌的朝中間擁擠過去,拉著丈夫衣袖的婦人,哭哭啼啼走在人群中,也被擠的摔倒在地上,甚至抱著孩子的女子將自己縮緊,保護懷中的繈褓不讓人擠到,步伐蹣跚的老人直接在推搡中,跌跌撞撞的摔下去,片刻後又被人驅趕起來,繼續朝前方過去,發出大片大片的哀嚎、哭泣。

城墻上,諸葛亮停下了羽扇,怔了一下,便是闔上眼睛,“……這公孫止設下陽謀了。”不久,他轉過頭,朝那邊的劉備說了句:“主公,等會兒不管如何,都不要接公孫止的話。”

然而,站在原地的劉備目光久久沒有從那邊軍陣前那頂傘蓋下移開,就算再遠,那一抹熟悉的小身影,都無比熟悉,老來得子,對於他來講,那就是命啊。

“讓開——”

“你們都給我滾開!!”

城墻內側石階上,幾名士兵嘭的幾聲摔倒在地,就聽陳到的聲音在喊:“三將軍!三將軍……”劉備、法正等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只穿一件黑色寬袍,腰挎一柄漢劍的張飛,推開攔路的陳到,大步走近,眼眶微紅:“兄長為何還猶猶豫豫,若要為二兄報仇,現在就隨弟出城迎戰,反正早晚也守不住,兄弟倆還不如死在一起,也算轟轟烈烈殺他一場!要是不打,幹脆就降了,省得百姓受苦,將士無端殞命!”

說到這裏,眼眶更紅了:“……若降了,好歹我們還能去荊州接二兄,也能讓他落葉歸根啊。”

“誰說守不住——”

劉備眼睛也紅了,大聲吼了出來,“這天已經立冬!只要拖到降雪,為兄就不信公孫止還能繼續攻城!他糧秣也撐不住!”

“……大兄!”張飛朝他走了幾步,咬緊牙關:“這成都頂多守住半個月,半個月能下大雪嗎……”

周圍士兵、將領都在沉默,無數目光在城頭望過來。

這邊,劉備擺了擺手,轉身,一步步的緩慢走動,身形有些搖晃,嗓音低沉:“……自黃巾之亂以來,備四處奔波流浪,諸位也都不離不棄,原本有了荊州、益州基業,能重扶漢室於危難,可眨眼雲長就先去了,封兒也死在我眼前……如今哪裏還有我們的退路?”

“我去見晉王,總是能說得通,只要降了,這天下就太平,哪裏用得著再打仗。”

步履停在黑漢面前,劉備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去吧,順便看看阿鬥可有受傷。”張飛臉上這才有了笑容,拱手叫道:“兄長放心,只要降了,弟絕對保證兄長安危,以及諸位將士性命。”說著,又朝諸葛亮、法正等人重重拱了拱手,轉身飛快的跑下城墻,翻身上馬,朝門口的士兵大喝:“把城門打開——”

城墻上,諸葛亮張望了一眼,捏著羽扇,連忙走了過去:“主公……”劉備握著劍柄沒有回應他,緩緩轉過身,走到墻垛後,看著騎馬飛奔而出的三弟背影,陡然開口大聲喚了一句:“——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