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許都之亂

檐下眾人安靜的站在門外,金色的初陽升了起來,樹蔭輕輕的搖曳,蟬鳴聲裏,敞開的窗戶之中,有人走過地上的光斑,拿起了藥罐。

藥味彌漫,曹操躺在床榻上,臉色枯黃,斑白的頭發散亂蓬松,疲倦的慢慢睜開眼睛,渾濁的視線裏,看到熟悉的身影端著藥碗走了過來,想要掙紮坐正,公孫止的手按在他枯瘦的肩上,“好好躺著。”然後,在床沿坐了下來,慢慢攪動藥水,等著涼下來。

屋子裏顯得靜謐,湯藥熱氣渺渺,伴隨的還有些許屎尿的臭氣,敞開的窗戶外蟬鳴一聲接著一聲傳進房中。

“……我以為你不會過來。”

“是,原本不打算過來的,鄴城都快打下來了。”濃須下有了笑容,木勺又在湯藥裏舀了一舀,又說道:“那徐晃倒是一員良將,那般攻勢下還能撐住半月,常人難及。”

聽到這番話,曹操臉上終於能看出些許精神,看著攪拌湯藥的公孫止,白須隨著笑容張開:“操有良將何止徐晃一人,這可是我大半輩子所得……現在……都交給你了。”

“丞相不後悔?”

攪動的手停下來,公孫止擡起臉看過去,似乎對於過來許都,心裏多少有些預料。

“後悔什麽?”曹操輕輕搖了搖頭,撐著手臂使勁讓自己能坐起來,細密的汗珠泌上了額頭,整個人虛弱不堪,還是笑了笑:“操做事從不後悔,唯獨後悔兩件事……宛城折了最看好的兒子,還有……清河,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若是早早知道她心事,多陪她說幾句話,事情或許就不是這樣了。”

公孫止想要開口,對面的老人揮手讓他不要開口,他繼續說下去:“這不是你的錯,姻親之事,乃操一廂情願罷了,你拒絕也是人之常情,又怎能遷怒到你頭上,這點我還是看的明白。”

這房間裏隨後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陣,公孫止將湯藥喂給老人喝了一口,沉默中,他還是開了口:“……丞相,其實你的長子曹昂,並未死。”

咽下湯水的曹操整個人都僵在那裏,他望著公孫止,後者也直直的看過來,四目相視片刻,老人搖搖頭:“他死了,死在宛城,操的這個兒子已經沒了……”公孫休要拿來說笑。但此時,他眼眶已微紅起來,揮手推開伸來的湯勺,“來,扶我下榻,操領你去一個地方。”

“你身體走的動?”藥碗放下,公孫止伸手去扶他。

“走不動,也要走。”聲音緩緩,落地的雙腳虛弱的撐在地上,曹操抓著公孫止手臂吃力的站起來,侍候左右的侍女急忙過來幫忙穿戴衣袍,老人站在窗欞前,看著案桌上的銅鏡裏的容貌,一縷縷白發在木梳下變得的整齊,他身形努力的站筆直:“只要我曹操一息尚存,就不能死在床榻之間。”

天光照進來,寬袖嘩的一下,左右抖開——

屋外。

曹丕抱著那柄七星刀尷尬的杵在那裏,聽到屋內隱約的說話聲、腳步聲,幾次想要進去都被許褚攔了下來,“二公子,恕褚無禮,之前主公有過吩咐,除都督外,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

“那……有勞許將軍……”

說話間,門扇發出吱嘎的聲響,等候在外的眾人下意識的望了過去,一身黑色袍服的身影跨過門檻,步入明媚的陽光裏,目光透出往日的威儀掃過他們:“去皇城,備車馬,公孫要隨我同行。”

“父親——”

曹丕追上去兩步,終不見對方回應,手中的刀隨後也被公孫止拿走,這位狼王側過臉來:“安心在家待著,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不要亂插手,清楚了嗎?!”說完,在青年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轉身走開。

浩浩蕩蕩的鐵甲之士開道,曹純、曹洪、荀彧、荀攸緊跟著隊伍離開後院,曹丕站在無人的檐下,對於父親突然能起身,感到不適,連忙招來心腹:“速去通知夏侯楙,讓他立即出城尋他父親,就說公孫止要奪我曹家基業,快去啊——”

……

車轅緩行,坐進馬車的老人已沒有了之前苦撐的威嚴架子,人幾乎都靠在廂壁上,目光又回到渾濁,望著在風裏卷起的簾子,及簾子後面一晃而過的街景,就坐在那裏出神的想著一些事情。

“公孫啊,你說,這天下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背後使壞?”

“孤身之時,為一口吃的,敢於歇斯底裏。”公孫止順著他的目光也望著車外過去的行人、車馬,“成了大族、有了朋黨,要爭的東西就更多了,名望、利益都要拿過來,捏在自己手中,他們心裏才會踏實,如何不亂。丞相這輩子一路過來,有大半的時間與世家周旋、安撫,到頭來,一旦病重,他們就按奈不住,可曾後悔過?”

老人沒有答話。

他這一輩子被背叛實在太多,至交好友張邈、待為知己的陳宮……甚至自己親手扶上去的天子“劉協”也三番五次在背後搗亂,這些他已經看的夠多了,沉寂了片刻,曹操忽然開口:“子脩……他這些年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