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三軍(上)

開春過後,冬雪化去,最後一抹白色在溫暖的陽光裏化作水露浸進泥土,光禿禿的山麓、褐色的草原冒出些許嫩綠,鳥雀歸來,又有了生動的氣息。上谷郡也在這樣的氛圍裏漸漸再度熱鬧起來,販夫走卒為了生計早早起床,趕往南門,這段時間以來,許多民夫青壯受雇官衙,將南門外的原野夯實、踏平,甚至粗大木架與夯土搭建的七丈高台已經基本完成,著手最後修改的步驟了。

與年初沉寂的軍營相比,此刻那聽說入駐西征歸來的兵馬有了調動的跡象,夜深人靜的時候,都能聽到遠方軍營傳來的兵器甲胄碰撞的聲響,工匠營地,修補、打造的聲音也在這半個多月裏從未斷過,消息漸漸傳開,狼王要檢閱三軍。

而早已知曉這一條消息的各州諸侯,已經派人動員北上觀看這支虎狼之師,稍遠一點的,早早的就在年初的時候啟程,掐著時間,在農歷二月二龍擡頭這天抵達,畢竟有些東西,眼見為實,好過整天在家中坐著猜測要踏實許多。來自遼東的一支使臣隊伍,已過了居庸關,在官道上一路行駛。

“……去年,我就勸過主公,一切未見分曉不可對幽州輕舉妄動,回想起那日聽到狼王回來的消息,整個人都是心驚膽戰,主公並未見過那位公孫止,不知曉厲害,陽長史難道就沒有見過,不知道該勸阻一二?”

車轅吱吱嘎嘎的轉動,車廂隨著路面不平,搖晃起伏,側面的山麓林木鋪上了綠色,道路交匯之間,還能看到不少商隊、行人來去。名叫章碾的老人,白須虬結,身形魁梧有力,一杆鐵槍就橫掛在車廂外面,隨著起伏,發出輕微的碰撞。

他是公孫度麾下有名的大將,號稱遼東第一勇士,然而過去了十年,人也從巔峰狀態下來了,但依舊是遼東軍中頗有威望的老將,此時作為使臣之一,也算是因為與公孫止有過照面,而他對面撩著簾子外看的另一位使臣,名叫陽儀,也是公孫度留下的老臣之一,如今也是四十多歲,相比章碾,要稍年輕一些。

“儀如何沒有勸阻,只是主公他心貪幽州罷了,何況這些年遼東太平富庶,僅僅遼東一地就有七十余萬百姓,這還不算遼西、樂浪等地,坐擁十來萬兵馬,主公心裏如何不熱切?要不是狼王屠西域歸來的消息,恐怕又再次集結兵馬南下,若非儀和柳毅力勸,將兵鋒直指高句麗,借此下了台階,否則公孫止的軍隊已推到遼西了。”

放下簾子,他收回視線,看著眼前已是滿頭白發的遼東第一勇士:“……所以才有了帶方郡呈給那位狼王,以表示我遼東並未有割據之心,其實我更擔心淵公子,少年英姿勃發,難得的才俊,將來就怕忍不下啊……”

“兩位作為遼東使臣,有些過於漲他人威風啊。”打斷那邊陽儀話語的是另一位使者,遼東年輕一代,柳浦,自幼習武、飽讀兵書,如今在遼東軍中參贊軍事,而此行跟隨兩名老臣前來,大有栽培的意思在裏面。

柳浦面容清秀,身形修長,頷下只有一撮淺須,頗有儒將風采,見兩位遼東老臣看著他,便繼續說下去:“淵公子博學,心懷天下,年少一輩中誰人能企及?而那公孫止雖然實力雄厚,早年不過仗著北地多馬欺負我遼東罷了,收服鮮卑、烏桓、匈奴,被人尊稱一聲狼王,還拿來標榜自己,擁有二州、北地數郡卻頂這樣一個稱號,止步不動,如今看來,也不過目光短淺之輩,可笑那王烈數年前跑去上谷郡,以為抱了大腿,順勢而上,結果到現在還是一介郡守,什麽樣的人才跟什麽樣的人。”

“參軍,說的有點過了。”章碾搖了搖頭:“公孫止雖有私心,但到底邊境多年沒有戰事,鮮卑、烏桓更是舉部遷走,遼東才平穩過來,這一點,多少要記人好,莫要亂呈口舌之快,到了沮陽城,更要多看少說。”

“將軍老了。”那柳浦哼了一句,將頭轉開。

章碾皺了皺眉,還想再說,對面的陽儀朝他使了一個眼色,方才作罷。不久之後,車外響起一陣馬蹄聲,在外面說了幾句後又飛奔離開,柳浦撩開簾子一角:“剛剛何事?”

一名遼東騎兵靠近過來:“啟稟柳參軍,是沮陽城的騎兵,吩咐我們直接去城南。”

“遠來是客,也不說先讓我等下榻驛館……”柳浦揮手讓那人離開,坐了回去又哼了一句:“哼,真是蠻人作風。”

頗為不屑的說了一句,見另外倆人並沒有與他同仇敵愾的意思,悻悻的籠著雙手在袖裏,馬車繞過東門之後,時間已至正午,外面天光溫熱,然而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數裏之後,道路的前方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走,有錢的人家趕著牛車或馬車與家眷一起出行,此時又是春播季節,路上再擁擠,都沒有人下腳從田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