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夜色持續,巨大的城池中,有兵馬出城門的同時,魏家院子燈盞亮了片刻,又熄滅,豹頭環眼的黑漢悄悄從後門離開,門後面,目送他遠去的魏延,身材挺拔健壯,雙腿立在那裏時刻保持緊繃的狀態,頷下短須濃密一根根針紮般豎起,牙關咬的鼓脹,臉上卻是沒什麽表情,只是偶爾雙臂忍不住後移,想要去握刀柄。

這一系列的神態,是久經沙場保留下來的習慣,縱然回來一段時間,短暫的時間裏還無法適應這種沒有戰爭的生活,甚至有時候從睡夢中突然驚醒,呲牙欲裂的去摸索兵器,讓枕邊的小妾都嚇得臉色發白。其實這並不算奇怪,西征七年,尤其後四年裏,那殘酷到極致的廝殺,每一天都在發生,從小規模的追擊戰,到大範圍的會戰,高強度的廝殺源源不斷,是遠在這漢朝無法想象的畫面,就算回到荊州後,從前那段時光,恍如活在夢裏一般。

“他們竟敢如此做……”魏延深吸了一口氣進肺裏,期望將內裏的火氣沖散一點……然而,這黑暗之中,雙眸顯得格外深邃、明亮,拳頭陡然捏緊轉身大步回到屋內,望著架上放置的鎧甲,上面斑駁的一處處刀痕,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片刻,他聲音低沉的開口:“來人,替本將披甲,隨我去軍營——”

聲音裏,外面的天色漸變得青冥。

襄陽南麓,巍峨延綿的章山在鉛青的淩晨只顯輪廓,光禿禿的林野被積雪覆蓋,偶爾有震動聲傳來,簌簌的往下落,延伸出去的樹枝下方,是冬季幹涸的河床,殘留的水窪結起薄薄的一層冰,隨後,踏來的馬蹄踩的粉碎,奔行的馬隊一直沿著這條河床往北過來,途中也是走走停停,之前遭遇幾路伏兵讓這些人吃盡苦頭,若非經歷非人般的戰爭,身體素質遠遠比尋常士卒好上多倍,不然半途就已經掉隊,加上隊伍裏也有之前受傷的同伴,只能趕一陣,休息一陣。

多年來,他們就是這樣相互攙扶一路走回漢朝。

“過了前面山口,離襄陽差不多一百裏左右,那裏不能靠太近,穩妥的話,最好繞新野,過博望到宛城,那裏是曹仁在駐守,曹家與公孫都督關系也算好,該是能行一些方便給我們,至少不用擔心被人落井下石。”

視線之間,漸漸有了晨光,停下休整的隊伍裏,周瑜說了自己的看法。這一路上,孫策等七百多騎北上而來,翻山越嶺多走了一些繞路,總算將身後的追兵甩掉,老將黃忠、還有俘虜馬忠也隨隊伍一路同行。

“那劉備應該不至於截殺我等,這與他有什麽好處?”黃忠下馬,刨開積雪扯了一簇枯草,將鳳嘴刀上的水露擦掉,而後就著雪坐了下來:“我回長沙途中,也聽聞過他有仁德之名,斷不會做這種下作之事。”

“誰說的清……”

孫策捧起雪吃了幾口,又用殘余的積雪搓了搓臉,“此事未發生前,也不信仲謀會殺我……何況回來時聽聞劉備與仲謀聯合抗曹,在赤壁打的很有聲色,既然結盟,又怎麽會放過我等?”

說到孫權,三人目光陡然看向那邊被栓著脖子系在韁繩上的馬忠,後者在地上跺腳哈氣,見到投來的目光,冷的哆哆嗦嗦:“三位英雄,別看我啊,忠都已經棄暗投明了,是你們一夥的。”

“算了,問他無濟於事,劉備會不會為難我們,先過去看看再說。”

言罷,眾人休息了一陣,再次啟程的時候,冬日初陽已上雲端,襄陽城西,鏈接新野官道上,一輛馬車駛向那邊的軍營,如今荊州最受矚目的西歸軍隊就駐紮在這裏,朝廷的封賞還未下來,但並不妨礙,作為統兵將領的魏延加官晉爵,何況,現在劉備入主荊州之後,對於這支原屬於劉表的精兵隊伍自然是眼饞的,才回來半月,不可能強塞人進去,而且試探中,發現這支隊伍異常的團結、排外,看不上普通士兵,普通將領想要接管更不可能,魏延便是成了極力拉攏的對象。

然而對於這種桀驁不馴的人,孫乾、糜竺起先也不怎麽放在心上,溫和言語、加上大義和財帛開路,該是可以的,然而接觸一陣下來,終究沒有太大的進展,想到在主公面前的保證,倆人臉色都不好看。

“魏延這人麻煩啊,軍師說他腦後有反骨,早晚都會亂來,或許可以從士卒身上下手,慢慢來,不急。”

二人在馬車低聲交談了幾句,隨著路面搖搖晃晃來到軍營轅門外下車,便是見到箭塔之上,弓手挽弦,下方門口的士兵比平時增添了不少,糜竺快步走了過去,兩柄長矛頓時呯的一聲交叉將他擋下,但並不妨礙他視線透過轅門望去校場,那密密麻麻的身影沉默而整齊的排列在那邊,每人全身著甲,刀兵懸腰,長矛如林般立了起來,風吹來,不知何時,他看到軍營上掛著的,是一面殘破的旗幟,冠帽下的頭皮都在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