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雲聚

連續幾日大雨過後,天氣再次炎熱,風走過殘有幹涸泥濘的地面,吹起尚未流逝的水窪,蕩起一圈圈漣漪,一支兩三百人的隊伍護送一輛馬車碾過來,積水嘩的濺開,隊伍自太行而下朝著野王東面,延綿兩裏的軍營過去,曹字大旗正在風裏旌旗獵獵作響。

正是出使北地而回的王朗,搖搖晃晃間,他怔怔的望著矮幾上四四方方的盒子,那是許攸的骨骸裝在裏面,出神片刻,沉沉出了一口氣,出使北地未曾想到是這樣的局面,那頭狼王的態度強硬,而丞相那邊也非柔弱之人。想到這,他再次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外面天光正烈,真的是要見真章的時候了。

也在同時,外面有人騎馬過來,隔著窗簾:“……前面一裏就到主公大營了。”

“嗯。”王朗掀開簾子,平坦寬闊的視野之間,延綿展開的軍營輪廓已在眼底了,號角聲隱約的傳來這邊,他還未下山之前便接到快馬的回報,知曉了這邊的事態,自公孫止殺許攸之後,心中大抵是能猜到北地和中原終究是要撕破臉皮了。

不久之後,歸來的隊伍經過幾處盤查,方才進入軍營,號鼓之聲正在營地四周吹響,各部軍隊有序的在校場集結,巡邏、防衛營盤的士卒加強了戒備,一隊隊持戈的士兵走過最中間的大帳,王朗下來馬車拉過附近一名曹軍校官:“……軍中出何事……要打仗了?”

“你還不知道?公孫止兵駐天井關,快要朝這邊過來了。”那校官回了一句,轉身大聲呵斥了幾句走慢的士卒,隨後消失在王朗的視線中。

“當真要起戰事了?”老人快步走向那邊大帳,迎面被小山似的身形攔了下來,一口虎頭大刀呯的拄在地面,許諸甕聲甕氣的搖了搖頭:“主公正與眾將軍商談要務,稍後再來——”

大帳之中,曹操的聲音隱約從裏面傳出。

“三天前,公孫止率軍進駐天井關與於毒匯合,現在已出太行逼近野王,西涼軍那邊也有了動靜,若城池被他們拿下,一旦有大城支撐,整個河內郡基本是丟定了。”

也有聲音建議地說道:“……我們也兵逼野王,做出佯攻的動作,讓公孫止和徐榮不敢貿然攻城,他們糧秣支撐不了多久。”

“……可我軍弓弩也撐不久,攻打冀州、青州、汝南,耗費許多庫存,算上戰馬不及公孫止,也有被對方遊打的可能……”

“……這就是當初太過依賴北地的弊端突顯了……”

“那幹脆和公孫止談判……”

……

斷斷續續的話語持續了一陣,不久帳簾晃動,一名名軍中將領從裏面出來,荀攸跟在後面出來時,見到側旁等候許久的老人,過去拱了拱手:“諫議大夫何時回來的?主公已在裏面等候了。”

王朗拱手還了禮,又命人將裝有許攸屍骸的木盒帶了進去,正中首位上,曹操斜靠在木榻上合闔眼假寐,聽到腳步聲微微張開眼簾:“公自北地而回,為何不見許攸?”

“他……”王朗面色有些難堪,伸手從旁人取過木盒輕輕放到地上,“許使者……在這裏。”

木榻上,曹操眼睛睜開,雙腳站到了地上,起身快步過去,將那木盒打開看了一眼,微微露出痛楚的神色,沉默一陣,喉結滾動,聲音低沉的發出來:“……公此去一路危險,眼下好生去休息吧,待此間事了,回許都操為你請賞。”

“主公,北地時,公孫止他說……”

“你下去好好休息,等回許都再說吧。”

王朗張了張嘴,想要沖出嘴邊的話語終究被堵住,咽回肚子裏,拱了拱手,朝外面離開。大帳之中,安靜了下來,捧在手中的木盒陡然呯的丟到地上,一顆斑駁血跡的人頭滾了出來,曹操哼了一聲,負手繞著被腌制過的頭顱走動。

“子遠啊,‘非攸,阿瞞能勝否’這樣的話,下輩子別說了。”他輕聲低吟了一句,隨後走回席位,喚了一聲:“許褚!”帳外探進半個身軀,聲如銅鐘:“主公有何吩咐?”

曹操揮了揮袍袖,重新拿起一卷竹簡觀看起來:“把地上的人頭拿去挖個洞埋了。”

他看了一陣典籍,卻始終看不進去,良久,拿起狼毫筆寫下了一封書信,隨後交給快馬,自己則帶著許諸的虎衛營隨軍出發。這個時候,五千弓騎已下了太行山,過邘城,一路延伸向南與西涼軍徐榮、呂布在野王西北二十多裏處匯合,照著城池的方向洶湧而來。

天光微微傾斜,照過城頭。

王匡收到訊息乘著馬車來到城下,拖著肥胖的身子艱難的上去,視野在前方展開,浩浩蕩蕩的五六萬步卒、騎兵前後蔓延,黑壓壓一片在西面排開緩緩而行,林立的旌旗在風裏招展卷動,仿佛淹沒了遠方的山巒一般。